1997年底,我结束了在朝阳街头四年多的卖菜生涯,带着妻儿回到了乡下老家马耳朵沟。
我是马耳朵沟的上门女婿,身份特殊,境况却是很糟糕。我们村很富裕,对于我这个上门女婿来讲压力很大,事业无成,日子过得也很窘迫,我又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不喝酒,不打麻将,总是自己一个人读书写作,这在乡下简直就是一个二流子的行为。
跟随我回到乡下的,还有我那些年买的打折书籍。这些书籍没有一本是原价买的,我不敢逛书店,因为买不起原价书。我当时主要买书的地方就是旧书摊,一般都是五块钱以下的书才舍得买。那时书店已经有可以读书的地方,环境也很舒适,问题是疲于奔命的我没有时间在书店里逗留,我需要应对颠沛流离的生活。
一本一本地买回旧书,一本一本地读过,舍不得丢弃一本,每次搬家都带在身边。在我累了倦了的时候,拿起这些旧书阅读,日子就变得充实起来。
我们村没有谁读课本之外的书,我不上山干活,不下地劳动,这让岳父岳母面子上很过不去。妻子夹在中间特别为难。我的那些旧书装在麻丝袋子里,起初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来。我们怕老人不愿意,怕村子里的人讲究我们不过日子。搬家回来后就把旧书丢到了厢房顶上。问题是冬天总是下雪,我的旧书就不断遭受损失。每次雪停我就赶紧上房顶清扫积雪,不然雪化了就会弄湿我的那些书籍。
干完一天的活儿,晚上在灯下读书,然后把故事讲给妻子听,告诉她我也能写这样的故事和人物。那时候,最大的理想不是拥有一间书房,也不是坐拥多少本书籍,而是特别渴望我的这些书籍能够堂堂正正地摆在我的房间里,不像这个样子,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我还渴望能够有一盏温馨的台灯,一张能舒服看书的写字台,我可以在台灯下阅读,可以在写字台上记读书笔记。
事情后来有所改变,我们居室的外屋有一间厨房,里面闲了很大一块地方。我和妻子同时看好了这块地方,于是,趁着老人不注意,我们把装书的麻丝袋子都鼓捣进来,把我那些旧书整整齐齐地挨着墙壁摆好。
北方的冬天屋子里也很冷,可是,看着摆放整齐的书籍,心情还是特别愉悦。我就在这间屋子里读了很多书,写了很多笔记。还写了好几篇小小说。有一篇小小说被朝阳人民广播电台《文学一刻钟》栏目播出,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编辑谢子安骑着自行车去乡下看我。他先是到了孙家湾乡政府,顺藤摸瓜到了平房店村委会,然后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到我家看望我。遗憾的是,岳母看到这么一个有风度的城里人来指名道姓找我,以为我在外面干了违法的事,被人找上门来,吓得愣是不敢承认家里还有这么个读书写作的我。
寒冬腊月,有一天我进书屋,打开灯后一下子被震惊了。哇,电灯的光线下,四周的墙壁上竟然银光闪闪!细看,那些都是墙壁上的冰霜。我穿着大棉袄,仿佛置身于水晶宫里,一喘气嘴巴里直冒白色的哈气。
那一幕简直太美了!
我高兴得有点早,问题很快就来了。过年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挨着墙壁摆放的书籍竟然都牢牢地冻在了上面,抠不下来了。等到春天化冻,我的旧书再次折损很多。书籍虽然可以摆着了,但是这屋子冬天不适合摆书。我和妻子总结教训,只好再次把麻丝袋子找来,装好这些书。
后来,我再次外出打工,有时候梦里都梦着这些书被雨水浇了。几次打电话给妻子,叫她一定照看好书籍。一次打工回村,进屋发现我家里置办了两个大件:一张崭新的写字台摆在地上,写字台上还有一盏小巧的台灯。
这是妻子给我的惊喜。
晚上,我坐在写字台前,拧亮台灯,拿出我那些书籍——我竟然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想想这些书籍就像我一样,一直得不到认可,它们历经风雨,却不能正大光明地示人。这到底怎么了?读书成了生活最大的奢望。我们从简单的奢求开始,渴望一本旧书,一本打折的书,一本崭新的书,一本正版的书,一本不用心疼花钱就可以买的书。
我们心怀读书梦想,善待这些书籍。
我们用自己的劳动为书籍创造存在的权利,一盏台灯、一张写字台、一个简易的书架。那一年,孙家湾供销社有人在卖货架子,我和妻子买来一个,然后用木板隔上货架子,这就是我们家里第一个书架。
后来,我有了很多很多的书,我有了不止一张写字台,有了好多盏台灯。我还是喜欢夜晚的时候,打开台灯,照亮书籍,照亮我来时的路途。
坐拥书城,我怀念那些闪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