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明,便又到了苗家人吃社饭的时节了。提起社饭,我那长期被鸡精、味精麻木的味蕾竟倏地活跃起来,因为我一想起社饭那特有的清香与鲜美,便感觉口舌生津。第一次吃社饭还是三年前的事,那时我跟随年景兄去他镇远老家采风,适逢社日,他便邀请我们去韭菜坪他老丈人家吃社饭。正饥肠辘辘中,一碗碗社饭端上来,青青的社蒿细末、微黄的腊肉丁、金黄的豆腐干、淡红的胡萝卜、碧绿的野葱,点缀在白玉般的米粒之中,甚是好看。一碗社饭很快就底朝天了,吞下最后一口,我忍不住咂咂嘴,而那蒿苗特有的清香和野葱的异香,竟顽强地纠缠住我的舌头不愿散去。
社饭自古有之,是中国苗、侗、土家族等少数民族祭祀社稷的一种食品。吃社饭,主要在社日(即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进行,民间习惯称为“过社”、“拦社”等。晚唐诗人王驾有诗云:“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清代《潭阳竹枝词》写道:“五戊经过春日长,治聋酒好漫沽长。万家年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描写的就是当时人们过社的情景。
而在我们苗家,迎接春天的方式就一如唐朝的那个社日,淳朴厚重,千古未变。社日里必须上桌的当然是用青蒿做成的社饭了。刚立春,风带着温柔的气息从田间地头走过,那时的青蒿还没什么动静,一等春阳连照几日,就会有嫩嫩的社蒿挨个儿一茬接一茬地拱出青青的脑袋。于是走上田埂,走进橘园,走向山坡,四处可见它们浓浓淡淡的身影。青蒿喜欢蓬松点的土壤,好阴,大多以沙地为生,散落在它们身边的也有很多野花,星星点点的,楚楚可怜得如邻家小妹一样惹人怜爱。
采撷社蒿的过程是需要十足的耐心的,青蒿必须是长得嫩的,而且一定要叶肥茎厚。这样就得四处找寻,还得蹲下身子,一根根用手指甲去掐,不一会儿指甲便被社蒿的汁液染成绿色,埋着头采撷直到脖颈也发胀。将鲜嫩青蒿采撷回家,洗净剁碎,揉尽苦水,放于锅中慢慢焙干。山里人能“吃苦”,青蒿原是苦的,但是苦味背后蕴含着更加丰富的味觉感受。
青蒿是第一原料,将青蒿用溪水洗干净,攥在手中挤出苦水后,在锅里翻炒,原本带着苦味的青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像泥土,像雨露,满是春天的味道。
第二原料便是沥干了的用冷水浸泡了一天一夜的三七比例的粳米和糯米,还得备些腊肉和野葱。然后将所有食材混合在一起后,就要放入木甑内开始蒸煮了。木甑中活跃的蒸气使得鲜味在每一层食材之间传递、循环、渗透,将每一种食材的美妙滋味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烹制出这道苗家人世代相传的乡村美味。
蒸熟的社饭气味芳香,松软可口,社蒿的嫩绿也早在焖蒸的过程中丝丝浸入了颗颗米粒当中,这样,一笼子的社饭就通体晶莹碧绿,芳香扑鼻,一看就眼馋。在宾主没有入座前如果实在抵挡不了诱惑,大人们是允许小孩子用洗净的手从蒸桶里捏上一团社饭,捏成圆圆的形状,暂时饱下口福的。这蒸好的社饭耐放,放上十天半月都没问题,而且是越炒越香。在吃社饭前,苗家人会烧纸钱,洒米酒,祭土神,祭祖先。苗家人做社饭不光是自家人吃,还把它作为馈赠亲友的佳品,故有民谚说,“送完了自家的,吃不完别家的。”
《本草纲目》里面说,青蒿有“补中益气,轻身补劳,驻颜色,长毛发,令黑不老,杀风毒……”等药效。不仅仅如此,社饭容易长期保质。对于淳朴的苗族同胞来说,他们的春天,从一碗社饭开始,在青蒿的清香里闻到,原野将会是一片繁花似锦,而这就是春天最温柔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