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深秋的阳光出奇的好,把妈九十岁生日照耀得格外明亮。
乡下的舅舅、姑姑们一大早来到家里,并不宽敞的客厅一下子热闹起来。不论是赶场还是走人户,他们习惯天亮出门,走拢才到早饭时间。妈和她这几姊妹能聚在一起其实是不容易的,年龄最小的也快八十了,有的找不着地方,有的拄着捌杖,有的想不起以前的很多事情了。可他们在后人的陪伴下,还是来了,为亲情的召唤而来,为铭烙于心的牵挂而来,为缝合日后的遗憾而来。
朴实而且亲切的谈话,仿佛让我穿越到了几十年前。我们天真地听着,想着,笑着,儿时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时,或许只有这时,才会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很久没有吃过妈煮的干稀饭了”。
妈煮的干稀饭,可口又香甜。这些年来,在外面吃过的稀饭不少,就其营养价值和品质应该比家里的要高很多,可心里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确切地说是一种感觉,母爱的感觉。前不久的一天早上,正准备煮早饭时却闻到了一股清香伴随着热气弥漫开来,骨子里顿生舒畅感。其实,她已没有煮饭的能力了,为怕她“失格”,从今年开始不让她煮饭了,但她还是闲不住,天天下意识地要往厨房跑很那么几趟。捧着这碗白米干稀饭,我闻了又闻,香气逼人,暖胃暖心。
妈煮稀饭的历史可追溯到七十多年前。她与爸刚结婚时还不到二十岁,爷爷刚刚过世,家里上有一个不管事的婆婆,下有不到十岁的幺姑和几个月大的幺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穷得找不着一床完整的铺盖,其境甚是凄惨。一米五高的妈不得不用她柔弱肩膀担起家庭的重担,借米下锅、野菜充饥、纺线织布、挑灯缝衣……她像熬中药似的熬着日子,像洗帕子似的洗着愁云。当年一般的家庭是没有稀饭可煮,逢年过节煮一次干稀饭就已经是奢侈了。在数十年数米下锅的磨炼中,她练成了“一把准”的功夫,直到现在我们家的稀饭没有多的,每人只能吃一碗。
记得小时候吃稀饭是不用筷子的,印象中的土巴碗在吃过饭之后留不下什么痕迹,通常把它叫做“喝稀饭”,即使把肚子喝得鼓劲的也管不到一个时辰。从我回到地方工作后,可能是因为家里条件变好了的原因,妈煮的都是干稀饭了,每次吃饭都必须用筷子,每次吃饭时妈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稀饭多养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妈来城里跟我们住,几乎每天早上都要给我煮这样的干稀饭,一吃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想改也不容易。虽然说不清楚妈煮清稀饭到煮干稀饭的演变过程,但我明白这个过程一定与妈的人生经历是紧紧相连的,与这个时代的变迁是密不可分的。
那些年因为偏食和训练强度较大,胃病较为严重,吃多了痛,吃少了也痛;吃冷的痛,吃热的还痛。“胃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吃过中药吃西药,用过偏方弄草药,都不大管用,因此不大敢在外面吃饭,最怕的是走人户喝酒,就这样天天吃妈煮的干稀饭,几年后胃疼的毛病好了。为此,妈和我都很开心。
回想起来,二十多年里吃了妈煮的干稀饭少说也有五万碗,按每碗四两计算,毛重少则有一万公斤。这个分量足可压死一头水牛。不,一只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