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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一颗小桃而已
发表于 2022-06-12 14:14

节气走到大雪这里,日子就慢下来了,成熟的谷物已经颗粒归仓,秋播的作物,兀自地在土地里酝酿生长。

牛不会再冷不丁地挨上人们突然甩起的一记鞭子,性子憨下来的它,自在悠然地啃着坡地上的草。看够了景、喝够了风的我,牵起缰绳,赶到村口时,牛不管不顾地径直拉起了粪,身边没有稻草,只好用手一掌一掌地抟起,贴于墙上,干了,揭下来,烧灶,简直赛过柴草。说起来,鲜花插于牛粪上,其实,牛粪得天独厚地有着其它畜粪所阙如的青草的芬芳。

蓄势待发的麦子油菜们期待着一场雪的拥抱,不过,也不急,冬天还长,总会有一场雪,在某个深不见底的夜晚,在我们睡得香甜的时分,飘然来临;萝卜白菜们翘首以盼,被雪滋养过的它们,对人们的厨艺不再有任何要求,哪怕是生手,哪怕是第一次走入厨房,也能够把萝卜白菜们烧得品相端庄,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可口,滋味绵长。

与孩童比肩高的大缸里腌着白菜,男人空闲时,一双大脚站上去,来来回回地踩,最后总不忘拿大青石压上;大坛子里腌着萝卜,女人趁着烧菜纳鞋底的空当,拿棒槌一下一下地往里压,回味了,掏出一把,拿菜籽油炒上,爽口的嘎嘣脆响。待来年,酥烂的腌萝卜,盛出一碗,放水大椒,锅上蒸了,雪白的米饭,可以扒下三大碗。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将大盐加桂皮、八角、花椒等入锅炒熟凉透后,往打浪干净的鸡鸭鱼肉上涂抹均匀,放进缸内,用石头压住,隔两天,为它们翻翻身,如此这般,腌上个把月,便可以把它们从缸里打捞上来,挂在太阳底下晾晒。红红火火的日子,就这般光华灿烂、浓墨重彩地铺陈开来,日子亮起来,我们的心跟着暖起来。

清晨,在我尚且没有从睡梦里清醒过来的时候,母亲等待灶膛里熬煮一大锅稀饭的最后一把火苗熄灭,迎着第一缕晨曦,用棒槌敲碎池塘里厚厚的冰层,清洗全家更换下来的衣裳、鞋袜,还有彻夜温暖我们身体的被单。洗好衣被赶回家的母亲,从稀饭里盛出一碗米汤,兑些清水,把清洗干净的衣被放进去,再拿出来拧安,晒在热乎的太阳下。那些贴紧我幼小身体的衣服和被子,干净,挺刮,我的睡眠,因了这些加入米汤元素的裁剪各异的棉布,而分外地踏实美好。

早餐的稀饭锅里,会有馍般大的芝麻白糖心的汤圆,或者萝卜白菜心的炒麦粉粑。冬日,宜吃糯米食,它是暖性的,糯米蒸熟晒干炒制的香喷喷的炒米,拿鸡汤泡上,上好的调养身子的补品。最高兴的是,父亲每隔两周或三周从几十里外的汤沟中学归来时,母亲会在火锅里放上自制的豆腐、菜籽油煎炸出来的山芋粉粑粑,偶尔火锅里还会加上浓香馥郁的肉和骨头,那是全家人最奢华的大餐。腊货,白天黑夜地悬挂于房檐下屋梁上,我们冷不丁地瞅上一眼,便可以再吃下一大碗饭。

白日一天一天地短下去,我们这些孩子白日里除了上学,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摘菜、洗碗、烧火、喂猪、喂鸡之类的家务活,有时,也会趁着母亲在地里、菜园里忙乎得管不着我们时,三五成群地斗鸡、跳田、踢毽子、跳绳子,一不小心,恼了,便不疼不痒地吵嘴、打架。一些胆量颇大的或大或小的孩子们,他们还有更好的娱乐方式,踩着高跷,盛气凌人地在池塘里厚如砖头般的冰层上行走,我只能眼巴巴地观赏着羡慕着,任由他们怎样地诱惑,也断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和我一起观赏踩高跷的,还有三三两两吊着只黄烟袋的老爹爹、双手拢进袖筒里的老奶奶,他们历经风雨沧桑的眼睛眯缝着,脸上的笑纹绽放如菊花。

水也在做减法,它是于不知不觉间被风干的,江河湖海里的水一寸一寸地缩下去,我们的皮肤总是没完没了地缺水,唯有鼻涕匪夷所思地多起来,一不留神便不自觉地淌下来,年幼的孩子全无美丑概念,拿袖子一擦,或者干脆伸出舌头去舔,竟至嘴唇周围的皮肤赤红皲裂,疼得哇地张大嘴巴哭起来,粗心的大人这才惊觉。

夜晚,母亲去村里的一户人家打纸牌,雪从空中婀娜多姿地落下来,我和弟弟手搀着手,去找她。大雪苍茫,万籁俱寂,世界是银色的,显得富丽辉煌,草房、瓦屋披上了洁净华丽的盛装。到了人家门口,手一推,门就开了。堂屋正中,一张方桌,四个妇女围坐着,怀里各揣着一只火球,上面搭着一块棉垫,煤油灯蚕豆般大的火苗透过玻璃罩辉映出来,很温暖,很漂亮,如果再往美里说,它简直闪耀着赏心悦目的艺术光芒了。母亲打牌的兴致正高,我和弟弟又手搀着手地往家走,雪兀自落得纷纷扬扬,几声狗吠,在雪夜里听起来,是那种华丽的富于质感的声响。天地,村庄,一派澄澈通透的明亮。

冬的步伐持重沉稳,寒风从北边刮过来,很是凛冽,力量在骨子里,带着北国的沙尘气质。又一场雪落下来,这场雪很懂得调节自己的体力,落一会,停一会。穿着厚厚棉袄的我们,堆雪人,打雪仗,一个个的脸冻得红彤彤的,而我则更甚,被冻成了一只紫茄子。

香樟树的香芬,清冽,也彪悍,带着强势入侵者的霸气,呼啸着,直逼人心。从一场雪里跋涉过来的香樟树,其气场更是飞扬到了一个比平日更高的高度,简直要冲入云霄了。

在大雪的节气里,在凛冽的寒意里,每一个人都似一株蓬勃昂扬的树,往上生长,在尘世间飞扬——来自身体上的,来自内心世界的,来自精神与灵魂的高度的,以一副一副能够被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