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反复地、被动地听到一句话:欢迎乘坐46路公交车……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上下班都得乘坐46路公交车,一天往返两次,行经4个站台,其中3个站台都会听到这句话,每天要重复12遍。
这句话是广播音,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女司机的声音。
我坐这路车,大概需要15分钟,来来回回就是一个小时左右。起初我觉得,如果直到退休,每天都这样浪费一小时,那我的生命中至少有一年半的光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后来,我注意到了那位美丽的女司机,才觉得每天的这一小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或许,这正是我生命里需要经历的。因为我的思维在这期间并没有停止,仍然可以想很多很多,包括平时没空想、没仔细想的一些事情。
我注意到女司机,不仅仅因为她年轻漂亮,更多的是缘于一份安宁。在这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没有寒暄客套,没有争吵议论,只有发动机和开关车门的声音。
这份宁静对我来说是短暂的,可那女司机呢,一天8个小时,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准确地说,加上睡觉,她一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说话,一言不发,难道她的嘴不会闭得酸软吗?是她不想说,不能说,还是觉得没必要说呢?有时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聋哑人。
看上去,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或许已经恋爱,或许已经结婚,甚至已经当上妈妈了。但这有什么呢,她长得的确漂亮,我想和她交谈,仅此而已。
坐在临窗的位置,想看看街上的人,其中肯定有比女司机更漂亮的,可惜我看不到。我们这座小城是著名的雨城,整天细雨蒙蒙的,在车上往外看,看不到人的脸,只能看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伞。
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冷静、凝神,富有弹性和朝气。挂挡、轰油、刹车、转向等一系列动作,是那么的娴熟,连贯而潇洒。我想上前和她搭讪,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大老板,一定会请她当我的专职司机。她或许会一笑而过,就算是讥笑,我也知道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怕会影响她行车安全,也怕招来其他人的非议,更怕遭到她的白眼。要知道,一个小伙主动去接近一位姑娘,肯定是有所企图的。
有机会抢到前排的位置,坐在她的身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还有头发上飘过来的香波味。我要是个女人,或许能分辨得出她用的是什么牌子,可惜,那时的我,只能分辨香皂和肥皂的味道。我多么希望,风掀起她的长发,拂到我的脸上,那肯定是和风细雨般的感觉。可惜,这不是敞篷车,整个车厢密不透风。她的头发只随着车的抖动而上下跳跃,时而滑过肩背。有几根头发已经抖得散乱了,我很想站起身,悄悄地、轻轻地、快速地用我的手指给她拨正,好让一头秀发像窗帘一样挂在我的面前。有时,头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路面上最好能出现点什么状况,让她一个急刹车,那我就可以顺势扑向前去,和她亲密接触,哪怕只能碰到她的头发或者衣服。如果动作有点夸张,我会在她生气之前主动说声对不起的,也许她会说没关系,就算她骂我一句,我也不会介意,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值了。
所有这些都只是胡思乱想,过后心里笑笑而已。
有次我上车,并没有照例刷卡,鬼使神差,我竟然往投币箱里投了一张百元钞票。我对她说,对不起,司机同志,我不小心往里投了一百元,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
她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不相信,就说,你可以查监控录像呀。
接下来,我以为她会说,这投币箱我是无法打开的,只有等到公司的收银员来,才能打开……
但是,她并没有这样说。她没作声,指了指车体上的一组号码,那是公交热线。电话打过去,让我到终点站办理。还好,我就住在终点站附近。
我从收银员那里取到一百元。真是的,她没帮我说过一句话,只是用戴着套子的手在一张单子上签字证明了这事。
从站台到住的出租屋这段路程,我没有把伞撑开,任凭雨水打湿我的头发。我需要雨水顺着发梢浸入大脑,给它降降温。我喜欢这蒙蒙细雨,虽然没有哗哗声,没有嘀嗒声,但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后来,46路公交车换成了一位男司机,虽然我仍然能听到“欢迎乘坐46路公交车”的声音,但我觉得那话说得死板,索然无味。
那位女司机换线路了?也可能真的成了某个大老板的司机。
若干年后,我有了小车,再也不用去挤公交车,但我仍然想起她,时不时看看那时偷偷画她的炭精画。当我有了自己的住房时,我把她画上窗墙,这对于我一个搞装饰的美工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每当我感到烦躁的时候,我就看看她,回想起那份宁静,永不褪色。她就是我的蒙娜丽莎。
推开窗子,热浪冲进来。由于流经这座城市的河流梯级开发电站,已经很少有细雨蒙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