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北运河畔的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在开春的时候买上一只羊羔或一对小兔。羊和兔子养大了,既可以卖掉换钱,也可以在过年时杀了,改善生活。我家住在北运河西岸的武清聂官屯村,母亲嫌兔子的屎尿太骚气,所以我家每年养一只羊。
养羊的事儿,基本由我和姐姐、妹妹来完成。春夏两季,运河岸边的水草丰腴肥美,放学路上随便割点儿,就能把羊喂饱;到了冬天,干树叶就成了羊的主要饲料。秋风乍起时,杨树叶已开始稀稀零零地飘落,这时候落叶不多,用烧火的铁筷子“扎”树叶,效率最高。上学时我就把铁筷子带到学校,放学路上看到树叶就随手扎上,到了村口,杨树叶已经在铁筷子上密密实实从头串到尾,像个大串的糖葫芦,扛在肩上沉甸甸的,够羊饱饱地吃一顿了。
立冬过后,狂躁的西北风开始横冲直撞,一夜之间,落叶积下厚厚一层,搂树叶的黄金季节到了。我们北运河岸边的孩子,早就攒足了劲头,开始利用课余时间,争先恐后往家里鼓捣树叶了。搂树叶需要两样工具:一件是竹耙子,一件是八棱筐。北运河畔的农家都有几把轻巧耐用的竹耙子,搂树叶、搂麦子、搂豆秸、搂粮食都用得上。八棱筐是用北运河大堤上的紫穗槐枝条编的,编好的筐要放运河里泡上几天,再捞上来晒干,这样筐就更柔韧结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了不耽误上学,早晨天还蒙蒙亮,我和姐姐、妹妹便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御寒衣服,背着筐,扛着竹耙子就出发了。天还很黑,但是路上我们会遇到村里的姐妹们;为了壮胆,我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
北运河堤上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杨树,杨树叶是羊最爱吃的。接近大堤的时候,我们都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每个人都想赶快找到一片树叶多的地块,占据搂树叶的有利地形。搂树叶之前,先把混在树叶里的砖头、土坷垃清理到旁边,防止它们把竹耙子的齿崩断,随后再用耙子齿轻巧地把落在枯草上、土坑里的树叶钩出来,搂到平地上,再把树叶由四周往中心搂,一点点地攒成一个树叶堆。谁也没时间说闲话,都在手脚不停地忙乎,心里只想着怎样尽快多搂树叶装满自己的八棱筐。刚干活的时候,身子甚至被冻得瑟瑟发抖,可热火朝天地搂了一通树叶之后,大家的衣领里就渐渐冒出白色的热气,冻得冰凉的手指也发热发痒,没来得及洗的脸蛋儿也开始变得红扑扑了。
树叶搂得不少了,我们开始装筐,用手反复在筐里压摁,还要用脚猛踩几下,尽量把筐里的树叶装得满当瓷实。装满树叶的背筐实在太沉,一个人从地上把背筐背到背上再站起来有些困难。这时候,大家充分发挥互助合作精神。力气大的姐姐们先从后面抬一下妹妹们背上的背筐,让妹妹们能起身;然后姐姐们蹲好,背好背筐,弓背发力时,旁边两个小妹妹搀扶她一把。
树叶,是冬天庄稼人养羊喂兔的宝贝。有了足够的树叶,才能做到“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我们村的谢老五,犯懒没多搂些树叶存着,进了腊月,他的羊就没吃的了,于是他偷偷去割生产队的麦苗,被治保主任逮住,筐被没收了。为此,他和他父亲还在村广播站大喇叭里连续念了好几天检查。
现在,我右手食指上瓜子大的伤疤,还是搂树叶时留下的。那是初冬的一天,我去搂树叶,在北运河的一条小支渠沟里,我发现了很多绿色的榆树落叶,这在冬天里可是稀罕物。我高兴坏了。但是,搂这些树叶,竹耙子不太好使——榆树叶子比较小,耙子齿中间缝隙太大,搂不上来。来不及细想,我急匆匆就用手代替耙子,一下一下地划拉、归拢树叶,突然,夹在树叶里的一块大玻璃碴子划到了我的右手,食指肚儿竟被剐下一块肉,顿时,我的右手就被染红了。当我攥着被划伤的手指费尽周折找到村里“红医员”的时候,血是不流了,可凝固的血已经把我左右两只手牢牢地粘在了一起。经过“红医员”的处理,伤口虽然长上了,但是伤口正中的那块肉却因肌肉损伤至今没有任何知觉。
童年搂树叶的日子,有欢乐,也有伤痛。它是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