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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的悼念

爸妈的晚瓜
发表于 2022-06-26 06:20

这棵树守在我们村的村口。这是一棵白皮松,它的树身雪白雪白,如同皎洁的月光,恬静、安详;树身三人合抱不住,高大、伟岸;树冠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匝地的树荫厚厚的、圆圆的一圈,仿佛一个巨人盘腿而坐。站在十几里以外的岐山大塬上,远眺我们村里的松树,它的光芒像箭一样穿透薄纱般的雾岚,越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其形象依旧清晰、明朗,一点儿不模糊,一点儿不暧昧。无论近看远眺,它都是坚定的、坚毅的,给我们村远行而归的人以信心和信念。

这棵白皮松是岐山县的景致之一,也是我们村的标志。没有人测算过它的树龄,我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就说它是千年松。我们村属于先周墓群区,也许,它的根基就扎在先周。

我曾经在小说中多次描述过这棵白皮松,将它想象为一棵能开口说话的人树。我也曾虚构过,小说中的祖母为保护这棵松树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而事实是:抗日战争前后,国民党陆军学校第七分校在距离我们村三里路的周公庙开办,因为军饷不足,军校的官兵常常会去附近的村子里拆庙伐树卖钱。他们曾几次到我们村,试图伐掉这棵白皮松卖钱,而最终没有成行。也许,他们畏怯它的高大,畏惧它历经千年沧桑的古老。松树因此逃过一劫,活到了现在。

小时候,祖母常常牵着我的手在树下拣拾松子和脱落的松树皮。树皮或像飞鸟,或像牛像马,或像山像石,这些树皮很有形象感。我的童年记忆,有不少日子烙印在松树下的青草地上:站在树下,可以听见,松涛声如吟似唱,如歌似诉;郁郁葱葱的松针间仿佛向下滴落绿色的汁液,绿了我和祖母,也绿了我的心灵,我的心中仿佛是一片绿草地。

我们村里的老人一茬又一茬白了头发,老去了,下世了。我在松树的注目中走过了童年、青年和中年,也开始变老了。可是,那棵白皮松却依然神采奕奕、翠绿如初,它似乎和衰老无关。

然而,就在几年前,松树突然衰老了,树皮开始大片地脱落,松针枯黄了、落掉了,不再续长,树干光秃了,由雪白变为灰白,又由灰白变为黑色。那黑色的枝丫贴在蔚蓝色的天幕上,如伸出去的手臂,它似乎在无奈地呼喊或叹息着什么。老远看,白皮松像一幅水墨画悬挂在天地间,有悲壮的美感。

通过这,我知道了,世间万物都有老的时候。我们常说的“不老松”,只是因为人寿只有百八十年的缘故,所以许多人难以见到自然老去的松。如果以天地为参照而观之,松的生命周期,也许跟我们眼中的夏虫差不多吧。

但是,不论如何,这棵松树在我们眼里,已经是个奇迹,甚至是神祇一样的存在了。所以, 我们村里的人为了悼念这棵树,为它立了碑,刻写了碑文。我回到故乡,站立在松树前,回想起它当年的雄壮、英武,心中未免有一种悲伤感:这么顽强的松树,它历经了无数次的雪虐风饕,怎么说死就死了?既然有生命,就有死亡,凡是生命,都难逃这一定律。白皮松死了,可它依旧那么伟岸,那么刚直,不屈不弯,守在村口,仍被村里的人们记在心里。这才是一棵树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