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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庙里的小学

花雪堆满山
发表于 2022-08-30 12:36

平坦的田野上,兀自隆起一座高高大大的土墩,土墩之上林木森森,几十间红色瓦房横竖其中,特别显眼。这里,曾经是长丰县(现在是淮南市)的舜南小学。

舜南小学本来是一座古庙,如今在它的东坡上竖立着这么一块石碑,上刻“钱大庙遗址淮南市人民政府立于二零一一年六月二日”。如今,老百姓仍然喊它钱大庙。

舜南小学因为坐落在舜耕山之南而得名,简简单单。校名简单,学校也十分简陋。教室里,土坯支起的课桌,牛屎抹平的桌面,倒也整齐划一;水泥糊在前后墙面上,刷上漆,成了黑板,却也油光水滑;窗户上面钉着的全是颜色各异的塑料布。千万不要小瞧这所小学,当时,在当地,它可算是一所响当当的学校。

这里环境很美。墩子的四周长满了树木,且以刺槐居多,一到春天,花香四溢;夏天,则阴凉处处、清风徐徐,暑气并不嚣张。

上世纪70年代,主管部门决定要让舜南小学“戴帽子”,即办初中班。命令如山,公社立即网罗人才,从其他学校选调教师。一时间,舜南小学成为许多老师向往的地方。

我本来在另一座庙里教书,因为语文课教得不错,又会拉手风琴还喜欢唱歌,成了公社挑选的对象。

虽然是从这个庙换到那个庙,我却十分激动。从小学教到了中学,从草屋搬到了瓦房,无异于从糠箩跳到了米箩。

初中班的生源,大多是高小毕业辍学在家务农的孩子。年龄偏大,且学业荒废也有时日,教起来很费力气,但他们深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学起来十分卖力。

几年下来,因为教学水平越来越高,这初中班的“帽子”也就越戴越大。但学生易招,教师难寻。于是,不得不在下放知青中遴选。反反复复,终于挑了四名:淮南的两名,合肥的一名,成都的一名,而且全是女性。

被遴选来的知青,家庭背景都不太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因为她们背了“包袱”,工作都分外小心和用心。不到一年时间的磨练,一个个都把自己承担的课程教得有声有色。与这些下放知青交往,她们除了向我们请教一些教学方面的知识,很少谈及家乡和家庭,似乎讳莫如深,这与她们的年龄极不相符。

可能她们知道我的出身背景也不算好,而且年龄差距不是很大,比较投缘,常常与我一起拉琴唱歌。我们往往躲到树林边、流水旁,唱《喀秋莎》《小路》《共青团之歌》,还有《拉兹之歌》《深深的海洋》等歌曲,摇头晃脑,忘乎所以。有两件小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学校的文艺宣传由我负责。为了紧跟形势,我们排练了当时风头正劲的话剧《收租院》片段。因为说的是四川故事,我特地请来自成都的刘老师前往指导。谁知话一出口,刘老师突然色变,慌忙摇着手,似有芒刺在背,甚至忘掉说普通话,而是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嗫嚅着说:“开什么玩笑嘛!”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胡老师好像说过她小时候曾在安庆待过。一天早晨,大家围在一起喝稀饭,连小菜都没有,寡淡无味。此时我鬼使神差般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美味——安庆胡玉美蚕豆酱,于是,脱口说道:“胡老师,什么时候回安庆,带点蚕豆酱给我们开开口味啊。”谁知胡老师没有回话,反倒端起饭碗,转身就走。后来,她背地里对我说:“要吃蚕豆酱,我回家带,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好吗?”声音中透出了几分难言之隐。

直至她俩上调之后,校长才告诉我,刘老师是四川大邑县有名的大地主刘文彩门中的闺秀,胡老师是安庆胡玉美罐头公司老板家的千金。如此让人谈之色变的身世,我不知当时刘老师、胡老师会对我有什么感觉。

老师们教课,一个赛似一个。

男郑老师毕业于武汉大学,可能是因为对武汉的怀念,时常穿着已经洗得掉色的蓝色上装,且不止一次告诉我们,那是当时武汉最流行的春装。名校出名师。他教课举重若轻,他所教授的化学课原本不为农村学生所喜欢,但他半年教下来,却人人学得津津有味,上下学路上,学生口中念叨的肯定是化学方程式。

水老师是安徽农学院的毕业生,教的是生物。水老师除了教学之外,特别喜欢打篮球,饭量尤大。在那个粮食定量时代,学校实行分餐制,一人就那么一碗饭。水老师每天去食堂最早,丢饭碗最先,舔嘴抹舌的,总给人意犹未尽的感觉。水老师教课十分认真,自习课辅导学生,几乎被他一人占领。

吴老师、沈老师是一对夫妻,都是上海人,也是这所学校唯一的双职工。上海人大多有这么一个特点:顽固地保留着上海人的方言和生活习惯。

吴老师教语文,一登讲台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人矮声高,声震校园,每当讲到高兴的时候,黑板被敲得咚咚响,像大老爷升堂似的。

沈老师温文尔雅,上起课来慢声细语,下课时吴侬软语,学生们都喜欢她。

女郑老师是合肥师范分过来的学生,后来与在铁路上工作的同乡刘师傅结为伉俪,因而,也在学校筑起了爱巢。她的夫君一有空就回来,既勤劳又智慧,尤其喜欢钓河虾,每有收获,烹制河虾的时候,也正是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他那边锅铲响起,我们在这边止不住地咽口水。

生活十分清苦,老师们却劲头十足,起早贪黑备课、批改作业、做教具。学生们的学习成绩天天向上,学校也渐渐地成为周围公认的“名校”。

随着时间的推移,舜南小学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下放知青总有上调的时候,教学出名的老师,就被县城的学校一一挖走,有三名调到长丰一中,其中一名还当了这所学校的校长;我也调进了长丰师范,成了老师的老师。

时间飞逝,当初的老师们也都渐渐老去。几位在省城的、曾经一起教过书的老师,大家相约,趁能跑动路的时候,找个时机一道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