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弓这种玩具,对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男孩子来说,是标配,几乎人手一把。
油茶树的枝干是做弹弓的首选木料。
放学了,把牛赶到山林里牧放,解了牛鼻绳,让它自由采食,哪里有好草就由它去哪里。一群小山雀一样的放牛娃,则扑棱棱“飞”向林下的茶树丛。
茶树属于灌木,寄生于高大的乔木下,一般高不过丈。茶树生长缓慢,木质坚韧、紧致、细密……这些都是做弹弓所要求的特质。到茶树上繁密的枝柯间仔细搜寻,找到结构对称的丫杈,把它砍下来,带回家,加工成弹弓叉。
弹弓叉最好的是“月亮弹弓叉”。也就是说,手柄上面的双叉呈弧形,整个看起来,像月亮的边沿一样流畅。“月亮弹弓叉”天然形成的几率很小,但可以人工塑成。十年树木,两三月可以塑成一个月亮弹弓叉。在茶树上挑选匀称的丫杈,用绳子将叉口拉拢到合适的程度,使丫杈部分窝成理想的弧形,绑定,然后任由它在树上继续成长。一两月过后,再去解开绳子,那被捆绑形成的弧形丫杈已然定型。砍下来,稍事修整,一个浑然天成的月亮弹弓叉就成了。
也可以速成。把天然的丫杈砍回来,修切掉旁逸斜出的部分,用细铁丝绑扎,使之形成自己想要的“月亮弹弓叉”形状。然后,将它埋进灼热的灰烬里,使它脱水,完全干掉以后,就定型成功,再不会反弹回去了。这样塑造成型的弹弓叉,比天然形成的还要“中规中矩”。
有了弹弓叉,接下来是准备橡皮。街上的杂货摊上,有一公分宽、两尺长的橡皮条卖。那是专门卖给小孩子做弹弓配件用的。早先只有黑色的,后来花样增多,出现了红色的、绿色的、白色的,五颜六色,煞是迷人。不过,还是黑色橡皮质量地道,经用。其他颜色的,华而不实,容易起“麻撑”——细小的裂缝。“麻撑”越开越多,不久,就断掉了。再后来,流行“阀耳胶”代替橡皮。“阀耳胶”一边一股,弹力不大,得配置双份——一边两股,弹力强劲如黑色橡皮。
“包皮”(包“子弹”用)没有专门售卖的,得去跟补鞋匠买,一小片一毛或两毛钱。头层牛皮的贵一点,但结实耐用,“耳子”不容易拉豁。
三样东西组合起来,一把弹弓就做成了。那是小子们的心爱之物,随身带着,“枪不离身”,睡觉的时候都压到枕头底下。
我曾经用弹弓把自己给弹了两回。我还小,看见哥哥玩弹弓,男孩心性,自然要抢过来玩。到手之后,我一只手把持着弹弓叉,一只手拉长橡皮条,学哥哥样,举“枪”弹射。“啪”的一下,弹着了自己的脸,哇哇大哭。原来,我持着弹弓叉的手挨着身子,却将包皮和皮条往外扯——这就恰好成“调转枪口”了,一发射,包皮带着弹丸往我脸上弹。幸好我人小力不大,加上距离太近,弹力弱,不很疼,没造成大的伤害。
年龄稍长,弹弓玩得娴熟了,我又自己狠狠地弹了自己一回。那次,我和小伙伴们比赛,比准头和劲道。谁弹射得又远又准,谁就是赢家。我艺高人胆大,选了个离靶子最远的地方。由于距离太远,我担心射程达不到,“强弩之末”,够不着目的物。为保无虞,发射的时候,我将橡皮条一拉再拉,尽量把它往长了拉扯,以蓄积尽可能大的力量。由于拉得太长,超过了橡皮的承受极限,正当我蓄势待发的时候,一股橡皮条“啪”地断了。那半截橡皮狠狠弹缩回来,可着劲儿在我脸上抽了一下,痛极了,还鼓起了血痕。这一弹,弹得我心理有了阴影,以后再也不敢“弓开太满”了。有时候,做某些事,得留余地,太过太满,容易“招损”。
上学路上,我们常常一边走,一边玩弹弓。看见路边的树上有一个雀,赶紧知会同伴:“别动!那点有个雀,看我把它打下来!”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下身去,捡起一颗比较匀称的小石子,填进包皮里,将弹弓举起来,拉长橡皮,一放,石子对着树上的麻雀儿飞去……小孩子用弹弓射雀鸟,一般打不中,因为没有准头,力气小,力度不够,弹丸的飞行速度太慢,往往还没飞到,目标已然察觉,那小生灵被吓得一趔趄,飞走了。虽弹弹虚发,射击手依然很高兴:“喂哟,只差一颗米(的距离)就打到它了!”或者:“我瞄得那么准,它不飞的话,一定能打中!”雀鸟会闪开,那就射击不会躲闪的树木。捡一大包石子当子弹,啪啪向树木射击,十中一二,也高兴得欢呼雀跃:“看到没有?!我打得好准!”直到跑偏的流弹打在人家屋瓦上,惊动了主人,主人站出来吼:“小杂皮些,把我家瓦打烂了,喊你家大人买来添补哈!”这帮射手们像被惊飞的麻雀一样,“作鸟兽散”,跑远了。
有一个小哥哥,人大一点,劲道十足,准头更佳,简直称得上神枪手。但他不打雀鸟,喜欢打陶瓷器皿。器皿在弹丸的一击之下,轰然粉碎,那声音,那情景,简直让他十分过瘾。村人们抛弃的缺碗烂缸钵,无一幸免,几乎都成为了他精准打击的目标。在他的弹丸下,原本残缺不全的废物彻底瓦解,跻身尘埃。缺碗烂缸钵打完以后,没有了打击目标,他心痒难耐。一天,看见人家的泡菜坛子,他居然“弓开满月”,一弹射去,将那个高一尺、胸围两尺多的泡菜坛子打得稀碎。里面,满满的一坛泡菜散落一地,彻底报废了。主人家找他爹,他爹找到他,一根牛稍鞭都抽断,抽得他呼爹叫娘,满身“起条条印”。从此往后,他再也不玩弹弓了。
寨子里有一条恶狗,晚上老是追咬我们这帮村里乱串的半大小子,我们对它恨之入骨。大家群策群力,决定用“武器”教训它一回。那天,我们人手一把弹弓,各自揣了一包精挑细选的石子在身上,“荷枪实弹”,去向那条恶犬挑战。
“犬守夜”,那条恶犬在夜里是更凶悍的,白昼里却显得精神涣散。它慵懒地躺在稻草堆上,见我们试试探探地朝它走过去,它也只用眼睛瞟了我们一眼,不屑理会的样子。即便这样,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贸然走得太近。离它五丈远,我们站住了。然后,胆子大的,开始用弹弓冲它射击。一颗“弹丸”落到狗头旁边,把它吓了一跳。它歪过头去,查看了一下那颗石子儿,不为所动,继续半躺着。只是眼睛盯着我们,开始认真关注我们的动态了。我们纷纷举“枪”射击。这回,可算是真把那狗东西激怒了,它暴跳起来,像黑色的闪电,“嗖”地一下扑向我们。狗入人群,搞得我们阵脚大乱。人狗大战,近身肉搏,弹弓发挥不了作用。惊恐不已的我们,只能用它当鞭子,抽打那狗。质地坚硬的弹弓叉被握在手里,那橡皮与包皮软不耷拉的,怎么镇得住那凶猛的恶狗呢?!由于我们大伙儿与一条狗搅在一起,橡皮抽打到“战友”的几率,明显比抽打到狗身上的大。我们越战越气馁,越战越害怕,那狗却越战越勇,疯狂撕咬……听到哭喊声后,大人们挥舞着锄头扁担前来助战。他们凭借称手的武器和自身的实力,赶走了恶狗,解了我们这帮冒失小子的危。
通过那次,我们明白了,弹弓,虽然也有枪之名,却绝对没有其它枪弹的实力,是不足以跟恶狗抗衡的。
冬天的时候,我们用弹弓打水田里的冰。一弹飞去,薄冰洞穿,弹丸“噗”的一声,钻到田水里去了。厚实的冰它打不破,“咔”一下,硬对硬,弹开去了,一跳一跳的,在冰面上直蹦哒。下雪了,树冠上积了厚厚的雪,我们用弹弓射。受到振动,枝头上的积雪坍塌下来,落了下面的人一身。大家不恼,反而嘻嘻哈哈地欢叫笑闹,快乐得很。
时光倥偬,岁月流逝,一转身就过了许多年。当年无忧无虑的懵懂小儿,如今已是满脸胡碴、饱经沧桑的忧郁大叔了。在艰辛的生活长跑中,累了,歇下来,揉揉腰背,回忆一下那些年少欢乐的旧事,会心一笑,慰藉酸涩的情怀。过去的“一颦一笑”,在今天看来,都那么可资回味,难以忘怀。
真想回到那个成天把玩着弹弓,将快乐拉长、再拉长的童年时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