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写《花香飘进我的家》,说楼上人家养的米兰花香,发了几家报刊,那家人高兴,把花搁在阳台上,让俩孩子用扇子往下扇,还教他们唱:“米兰花米兰花,小小的叶子笑哈哈,米兰香米兰香,香我香你香他家……”我家确实也终日弥漫着米兰的芬芳。多少年过去,那米兰早就不见了,我们两家人还住这里,一旦有事,招呼一声,不是亲人似亲人。
楼上人家,男主人个子高,英俊,一口河南方言,做事认真,拉得一手好板胡,女主人小巧玲珑,肤白,眼大,爱笑,见人热情。他们的女儿八十年代初出世,漂亮,像画中人,招人喜欢,但三四岁时某一天,突然高烧几天几夜,得了小儿麻痹症,连说话也困难。
他们后来申请生了二胎,男孩,浓眉大眼,鼻挺嘴阔,见人也像他妈一样爱笑,笑起来满世界都亮堂,但小孩从小羸弱,学习成绩总是落后,二年级那年上课好好的,突然晕倒在地,送医院检查,脑里长了个东西,良性的,开了刀,好是好了,人却更弱,智力更跟不上,带到外面看,又查出个脑萎缩,从此天天要靠很贵的药维持,人瘦得又细又长,飘飘然似麻杆。
夫妇俩当年听到儿子病情时,相拥大哭,恨不得抱在一起跳长江。可过不了多久,就有笑声从他们家飘出。父亲照常每天骑一辆破“永久”载着儿子上学放学,哼着河南梆子,不厌其烦教儿子,看着儿子学不进去的样子,苦笑着摇头。当别人千方百计地把孩子送名校时,他到处打听哪所学校教学“质量”差,为的是让儿子功课“跟得上”、“不自卑”。
母亲经常挽着女儿散步,教她做女红,教她喊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女孩成人后,妈妈又四处张罗为她找了一个靠谱的男孩,待他们结了婚,又拿出钱帮他们开了个小饭店,后来外孙女出世了,小家伙万分机灵,声音甜美胜似百灵鸟。
眨眨眼,二十多年了,这家人就这样安稳过来了,很少听他们诉苦、抱怨、争吵……作为男人,我特别关注那位父亲,这些年来他总是一身军装,黄得发白了,走路时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忙工作,忙家务,忙带孩子天南地北求医,笑意都漾脸上。每遇节庆,则拿出板胡,笔直地坐那里,奏一曲拿手曲目《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激昂清越极了。
我也是个老病号,长期宅在家里,徜若正好情绪低落歪躺着的时候,听着听着,会随着拍子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心——再苦的日子,原来都有甘甜光明一面的,即使是夜黑风紧的日子,听着听着,周围的一切都慢慢亮堂起来。
我和那男人经常见面,但很少交谈,偶尔点个头,笑一下。有一次,我问他为啥不养花了,那米兰,多好啊。他说,没时间哦,要养就要养好,不能委屈了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