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爷爷在家门口的自留地种了一片桃花林。那片林子,几乎就成了我童年的乐园。第一次看到桃花开,真的会呆的发不出声来。水粉、嫩粉、淡粉、粉红、袍红、深红……花不大,但很密,一朵朵渐次开去,很是醒目,让人应接不暇。桃花极柔,人走过桃林都要小心翼翼,怕声音太大,把桃花吓得掉下来。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桃树下,悄悄地吸一口气,淡而不衰,香而不腻,这就是桃花的滋味。有人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想来是有道理的。
下桃花雨的时候,邻家女孩会跑来和我过家家:郎骑竹马来,折花门前剧。我们在桃花林里嬉戏打闹,随便抓起地上的花瓣便往对方身上撒。那时候,看着满头桃花的小伙伴笑起来脸颊绯红,竟像枝头那朵盛开的桃花,真美。那真真的是叫“人面桃花相映红”。
韶华胜极,开到荼靡花事了,桃树就要结果子了。正值顽童的我从小受《西游记》的影响,哪里还按捺得住心中的狂喜,天天跑到林子里摘桃子吃。爬树的技能是那时学会的,挨打和挨摔的技能也是那时。但是小时候顶着太子光环,爷爷的竹编打在身上也不是很疼。倒是有几次失足从树上掉下来,让土地公公白赚了不少眼泪。
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张志和的《渔夫》:“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流了一下午哈喇子的我,一回家就立马抓了一大把桃花丢到池塘里,然后哭着喊着让爷爷给我去池塘里抓鳜鱼。耐不过我的纠缠,爷爷第二天就去菜场里买一条鳜鱼回来,谎称是池塘里的鳜鱼吃了我扔的桃花,被他钓起来了。集桃花鳜鱼,供我一人欢喜,我不管不顾,大快朵颐,只留下些残羹冷炙给爷爷奶奶。耳入责备之语,嘴入肥美之鱼,虽被说道几句,却也吃了个痛快。
后来桃树生了病,长了好多虫子,打理了几次也不行。无奈之下,爷爷把整片桃林都砍了。放学回来的我伤心欲绝,坐在桃树墩子上哭了好久。这是我童年极伤心的一次,想着多少记忆随桃树一起,被埋进了土里,不禁泣不成声。爷爷叹着气,安慰我说,“会种上的,等过几年地肥了,再把桃树种上。”爷爷毕竟还是没能把桃树种上,自己先走了。多少年后,我读到“黛玉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看到她要去葬桃花,不免想起心中的那片桃花林,还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去年我去苏州参观唐寅墓,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连片的桃树遮天蔽日,粉色的桃花一簇簇紧挨着,将树枝围个满怀。被挤下来的那些,就将整片桃林铺成了粉色。桃花满径,花香四溢,就是这里。多少年没看到桃花林的我思绪万千,靠着桃树坐了良久,不觉日落西山,只觉暗香盈袖。“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唐寅是幸福的,能如愿在这桃花林里安息。可惜我们这些不识趣的游人,真是扰乱了这份属于桃花的宁静,糟蹋了这片香艳的墓冢。
武陵人曾见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南阳刘子骥,欣然前往寻桃花源,未果,病终。他真是执念,偏我家那片桃花林也不见得输她几分。我也曾见陈村桃枝莺啼晓,江南水榭花开早。他日,我必要重新种上半亩桃花林,独坐群芳里,继续儿时香甜的梦。任他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桃花,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