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落的屋舍瓦楞上长满绿茸茸的青苔,与发黑的梁柱、砖雕的墀头、脱落的墙壁和狭窄的街巷一起站立在历史深处,用幽寂而孤独的神情,自顾自地讲述长长短短的故事,语速宁静缓慢,娓娓道来,不管有没有听众。
真正古老的村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由大地、山川、河流塑造。苍茫的天空下,古村落蜷缩在山凹间、沟坡上,与村旁淙淙流淌的小河相映成趣。没有流水陪伴,老屋也许苍然,古树也许虬劲,历史都不能算悠久,至少没有神秘而原始的气息。河流为人类提供了水源,也给人类带来万千气象。大到一国之都,小到一家之舍,人类最初选择聚集地时,都会尽量傍着一条河流。
这几年,我每次踏进一个真正的古村落时,都要先跨过这样一条河流。
中国人选住宅讲究风水,其实所有真正的古村落都有好风水。远古时代的先民崇尚自然,没有风水概念,却更需要阳光、水源,要避开寒风得到阳光照耀,就必须选一个背靠高埠面向太阳的地方;要方便地使用水,就要找一个依傍河流、溪水的地方。所谓的青龙白虎、负阴抱阳,都是占卜师对人类自然抉择的附会。我生活在一个有数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上一辈老人口中的村子庙宇巍然,屋宇俨然,本以为是个古老的村落了,看过真正的古村落后才明白,那种建在平原、身边无河流的村子,尚缺少历史的厚重,虽然也有不少年代,却还没有古老到皱纹纵横、银髯飘飘。洪荒时代的人类,不会在这里聚族以居,所以能形成村落,是很久以后的无奈选择。
古村落的历史往往与现代社会隔着遥远的时空,像传说一样神秘而又朦胧,距离喧嚣的生活却很近,有时候,在大山里行走,村落仿佛藏在山的皱褶间,一不小心就撞见了,若遇到了一位一脸慈祥与和善的老翁,由不得停下脚步,与他攀谈。有时候,古村落就像一位世外高人,让我们这些被生活撞得浑身伤痕的人慕名去拜访,以图从他那里获得心灵的慰藉。
偶遇邂逅与专程造访的感觉绝然不同,我更看重的是满怀憧憬的造访,并不期待突然而来的邂逅。也许我有古村落情节,外出旅行,每听到周围某个地方有古村落,就会被吸引得魂不守舍。一天,参加某刊笔会,主办方将会场选在太行山深处,一座四面环山的星级宾馆,舒适的设施将一行人侍奉得娇慵散漫,然而,当得知附近有一个古村落后,我立刻兴奋起来。清晨,趁众人尚未起床,与朋友一路小跑,去拜访那个村子。在村前,我们与古村落必备的小河不期而遇,一座不长的木板桥晃晃悠悠悬在空中,下面细流潺潺,等小心翼翼走过去,仿佛穿越了时空,感觉历史与现实原来离得很近,就隔着一条河流。
村庄刚刚苏醒,空气清新,雾霭飘拂,氤氲出农家生活气息。几位老者可能是一天中头一次走出家门,睡眠后的惬意流露在迟缓的动作上,平静地望着两个外来者,弄清了我们的来意后,老人、老屋仿佛都在呵呵笑,挤出一脸的皱纹。穿过古雅的门楼走进去,蹦跳的小狗和惊恐的母鸡还在叫,烟火味还笼罩着院落,老屋的沧桑却渐渐占据了空间。
如果说河流是老村子的标志,老屋、老巷是村落的躯体,飘拂在屋舍街巷之间的古朴气息则是老村落的灵魂。在这样的村落中行走,连粗糙的砖缝、四脚八叉的石磨、碾盘都好像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若再看门楼上的匾额、砖雕,堂屋上的斗拱、梁架,就有一位儒雅的乡绅站在面前了。用他古奥而直接的方式,告诉你什么才是古村落,什么才是农耕文化的沉静、淡定与精致。
喧嚣的现代社会已经将古村落风干成标本,我和朋友所看到的古村落,已经没有了鲜活的表情,只是一具空壳,文化再悠久也只是新时代的点缀。中国的土地上原本老村子很多,现在要找这样一个村子,只能到这样的山区里。老村子本来很平静,像一潭清澈的水,我和朋友是投进潭水的石子,击起一波涟漪,很快又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