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破皮之后,便是黄米。磨成面之后,上锅蒸熟,然后,置于瓷盆中。这时候,等待它的,便是一场漂亮的拳击。程序是这样的:双手蘸凉水,然后,向刚刚出锅的米面不停捣击。样子看起来像和面,但比和面更跋扈,更泼辣,更咬牙切齿。像是要击倒一个仇人,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尽管捣击的人烫得龇牙咧嘴,但此刻不能有任何的松懈。因为,糕面最后筋道不筋道,全在于拳击手的力量,以及,这场击打是否气势恢宏。
这个仪式,在我们当地叫搋糕。村里有个莽汉,力大无比,善搋糕。他搋糕从不蘸凉水,也就是说,他不怕烫,且搋出来的糕筋道无比。但他喜出汗,一场糕搋下来,头顶便云蒸霞蔚的。生产队时候的糕,差不多都是他搋过来的。后来,生产队解体,人们便不再用他了,嫌他汗多。他每天站在供销社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磨面的人从身边经过,一脸的黯然。也许,无论哪一种手艺人,都会有一个失魂落魄的黄昏吧。
糕被搋过后,瘫软在那里,筋道异常。蛰伏在其中的阳光和雨水,以及大自然的各种精华,开始在糖原分子中释放异香。一口咬下去,糕筋道得在牙齿间黏合,却又不失糯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米香,在味蕾间游离和回荡。
这时候的糕还只是个半成品,俗名叫面心糕。这以后油炸的步骤,黄河以北的好多地方,习惯不尽相同。但大都要在糕面里包上各种的馅,糖馅也好,豆馅也罢,然后才到油锅里炸到焦黄。
我外祖父一生平庸,并未留下什么宝贵的东西,却在吃糕方面颇有心得。他说,面心糕最是筋道,于是,自创了一种新颖的吃法。很简单,碗底置辣椒油少许,以醋拌之,作为蘸料。然后,糕切丁,每次三五丁投于碗中,与蘸料充分拌和后吃之,糕主体的米香与蘸料的酸辣结合,居然会在唇齿间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种吃法,外祖父既无口传也未心授,我是偷师过来的。
吃油炸糕,佐菜自可随意。若推荐的话,荞麦粉最佳。粉要切条,再配黄瓜条若干,香菜少许,口感更佳。油炸糕的浅腻与荞麦粉的清淡,恍若烟柳与画桥,风帘与翠幕,搭配得相得益彰。其实,天下美食,最讲究搭配。好多美食的意境,都是搭配出来的。
有了好意境,自会吃出好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