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茨仁达措也不知道,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这遍蓝色湖畔究竟有多少头白色的牦牛?
本来在藏地白牦牛就少,仅有的一些被人们当做神灵一样地敬奉!
一头、两头、三头……小时候的达措根本就数不过来。以至于她的印象中牦牛本就该是白色的。当其它藏区的牧民来这里索要白牦牛时,达措感觉很好笑。
达措的阿尼(爷爷)是个汉人,这一点是蓝湖人所共知的秘密。所以无论是阿尼还是达措,第一眼看上去总是还能见到汉族人的影子,特别是眼神。
藏地主食除了糌粑、酥油茶就是牦牛肉干巴了。说来奇怪,在草原牧场上长大的茨仁达措从小就没尝过自家的一块牦牛肉。阿尼对待自家的三十多头牦牛就像是亲生的孩子,从不舍得打过或者用粗话骂过。
这些好像跟阿尼是个佛教徒没有多大关系。
去年冬天,我一个人闯进蓝湖阿尼的帐篷时,阿尼兴奋地像个可爱的小藏獒。又是酥油茶又是青稞酒地陪我到天晚。
阿尼说他的祖辈是跟平叛的清兵一起过来的。
阿尼说他的祖辈在平叛过程中迷了路,被一头白色的牦牛驮着来到了蓝湖的牧场。甚至阿尼时常能见到云团一样的白牦牛整齐地排成一队在月夜深入蓝湖深处。第二日,日出的时候再从湖底底徜徉回牧场。
那一个美丽如仙的叫措姆的姑娘就骑在清晨水波中的牦牛背上。手中擎着杆汉地的竹笛,悠扬而至。
阿尼是将措姆抱下牛背的。
这之后,阿尼生下阿爸,阿爸生下了茨仁达措。
现在的达措长成大姑娘了。她总是喜欢牵着我这个汉人的手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往牦牛坪上面走。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一尊被神圣余辉沐浴着的大佛微笑着站立在我们面前。
达措依旧咯咯地笑出声来,只是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当时的表情。呆呆地束手而立,许久,许久……
回首的瞬间,达措居然骑在领头的白牦牛身上,向湖水的深处从容而去。
被折磨得快要疯掉了的我,大声笑将起来;那笑声苍茫而又凄迷,清灵而又明朗。
梭罗家的狗
印象中,居住在瓦尔登湖畔的梭罗没养过狗。那么好极了了,长居在圣城的人,谁不认为自身就是梭罗那只未曾带到湖边的狗呢!
每日,我吞咽的米粒数量都很清楚;餐桌上哪一点油污,看似有艺术的结构,我将会保留它长些时间,在世上。
猫咪们躲到刚洗、晒干的床单下乘凉,就让它们乘吧。这高原的阳光,一不留意就能将人的脑袋烤糊。
无约而至的宁静!这说法好似就是个天然的错误。刻意去诠释宁静感悟的人,我想他并未彻底沉默。不是一竿子的思维作怪,谁读不出对比瓦尔登湖,梭罗并不显得宁静。
我所期待的一只狗呢?该出场的一只狗被梭罗弄到哪儿去了?对比陶渊明的东篱,我能够想象一只猫的存在。这样就可以理解出:“悠然现南山”并非是陶老手动了菊秧。
前些日子,拉萨大街小巷又在谈论狗患的话题。由于是圣城,再就是这里的人从不食猫狗肉及动物内脏等等,他们的食物相对简单却不失营养。有点欧洲的饮食习惯。这样,城市就成了流浪狗的家园。内地频频有藏獒袭击人类的新闻,在西藏生活久了,至今所获的常识是:那动物跟狗是完全两个概念,年前路过嘎玛林卡的藏獒市场,那一只只比人小不了多少的物种,欠一个明确的定位。
最终,梭罗家的狗是存在的。
这些深缅瓦尔登湖的意境中,逃离内地的人,谁不想做那只狗呢?晒晒阳光、听整宿的梵歌、坐在拉萨河谷弹断续的琴声、画下梦中的场景或写一首小诗。
“那狗只是不曾言语而已。”
有时,那份宁静弄得你有自戕的冲动:嗯,就是划开血管,倾听并不浓稠的红,在时光的表里,做死亡的演绎。就算你如何努力,都捕捉不到的躯干尽头的故土!
回到城市的梭罗,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一只我想象的狗,还在八廓街随同不息的人流转经。但时间不是那段青铜的时间了,我们转动,是无奈地告诉自己还活着,无奈地验证,宁静是创建出来的文明?
银狐
一周前就跟三郎约好到羊达乡他的农屋去见那只诱惑我也折磨很久的叫雪儿的银狐。
仔细想想不是一周了,跟这银狐的约会是一生的事情:鬼使神差,母亲给我起的乳名叫银狐,后来从事写作,笔名也用了这个。许多的作品中也一次次出现它的名字和场景。生日时,朋友送给我的生日歌就是《白狐》。
心怡它喜欢它是因为那逃离的并不坚定的眼神!
梦拥它,是因为它的孤独、胆小和游离的白色组成的旷世的苍茫和寂寞!
每天都在演戏,每天都在惶遽,每天都在做着言不由衷的事情,每天都在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冠冕堂皇地认为那些都是应该做的,与生俱来的。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
这样的心态发起,就是毁灭:比如良知、比如环境、比如真爱和关怀。以至于我们路过残疾人的身边,望着他们伸出的脏兮兮的手,会奇怪地想他是否是在演戏;眼看车轮碾过老人和孩子的身躯,却犹豫着救她了,会不会有随后的纠缠?这个集体得癔症的年代啊!
这一生活在苍茫和逃离中的银狐呢?这世界是它的却不敢拥抱,这良知被践踏了却只有在惶遽中回望,这真爱即将消失了,却躲藏着捡拾不多的碎片,温暖流浪人;左眼滴着血,却不敢擦拭。
这被三郎豢养的银狐啊!
这没有在荒原中游移的银狐啊!
于是就坐在地上,透过石缝望她的飘逸和自我。
于是将手伸进了她的小嘴巴里,跟她游戏。她一点没有要怕我的意思,简直快要把我扑倒了,快要把我弄得快乐的疯了。
伊豆的舞女
秋后,特别是秋后,像是归巢般,游客开始稀少起来。马路上无论是车子和行人都明显少了许多。那么街边的红柳和胡杨,在蔚蓝的空域映衬下,有三分之一泛黄!
云,宁静的,像故生的伙伴。一茬茬的心事,居然约好了似得在我的周围若即若离。猫咪打从我身边躲去的过程,我滑下的手掌还是触扶到了它柔顺的尾尖。
继续《伊豆的舞女》片段,陡然觉悟那是《卓玛的婚礼》一同的写作手法。但伊豆沉淀得更好!《卓玛的婚礼》大部分场景我是在合肥到县城的大巴中构思,然后在小旅馆中挥汗造就的。因为有了想象的成分,所以我并未感觉到那作品比川端康成的差。
悠悠的,淡然的,似是永恒的。
院内的格桑花,看来是要谢了。近在脚边的那枝,依然地面红色秀。像伊豆里的小舞女、像沈从文的小翠。那么,我连伸手跟她告别的勇气都没有了。生命中,真实沉淀的,就是这些羞涩的又不留半分情谊的木草。那日跟JINA聊起这在东瀛那么慰心的植物,怎么到了中国就粗俗起来。比如我们的喇叭花那里叫朝颜、绣球花叫做紫阳。回想起来,我们上下五千年都不够细致呢。没有细致的心,怎么能敬畏贴近大自然,从而拥有真实爱呢?
再过几日,哪怕是一院子的枯黄,也会有几枝带色的格桑,在我目光所及处闪幽。怎见悲伤呢?拉萨这一季的雨,滋养了许多漂泊的心旅。我是一直坐在那雨中的,所以,我以后的时日,并不见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