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爬越高,万丈光芒从雪山旁边射过来,像在拥抱着我,那种温暖的气息,在四处蔓延开来。市场里也渐渐热闹起来。休息了一夜的桌球台,似乎也消除了疲劳,精神抖擞地准备一天的工作了。把桌球台摆在我店铺门前的,是个四十岀头的四川女人。她没事的时候,就拿件毛衣坐在我门口编织,动作娴熟,眼明手快。我很好奇,她那双眯眯眼,难道能够看清这细细的毛线吗?何况,还要织岀复杂多变的花样来。常言道,小眼迷人,大眼勾魂。可是,我每天跟她一起,也没觉得她有什么迷人之处。
如果生意来了,她便倏地一下跑开,像离弦的箭,从她身上掉落的毛线球,便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转圈圈,似乎是对她无声的抗议。
在她这里打桌球的男女老少,时而发出遗憾的声音,时而又响起胜利的欢呼声。手持球杆的人,目光冷静地望着台子上的球,像盯着沙盘的军事指挥官,在分析到底从哪里打响第一枪。而那些站在旁边观战的人,神态各异,有的希望某人能够顺利地打球洞里,有的则对某人的水平流露出一丝讥笑,大多数的人,则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其实,无论他们是何种神态,我都不在意,我担心的是那些藏族汉子,他们的力气大得很,有好几次,他们竟然把球打到我店里来了,砰砰之声吓得我够呛。
有次,我正在卖衣服,一个球箭一般飞过来,从我头顶上呼啸而过,砰——直接砸在我身后的货架上,幸好货架是木头做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如果是玻璃做的,那就麻烦了。为此,我曾经说过那个眯眯眼女人,叫她留点神,要么,就不要把桌球台摆在我店门口,因为距离太近了,害得我时时担心球弹飞来。眯眯眼女人居然充耳不闻,似乎这就是她的领地。当然,我也很固执,决心要把她驱逐出去,至少不要对我产生威胁。我说着半生不熟的四川话,对她警告过好几次,她才不太情愿地把桌球台往后面挪了挪。
打一盘桌球,虽然只有五毛钱,可在那个时候,这个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眯眯眼女人可能意识到,桌球台虽然离我店子远了一些,可能还是会给我带来某种危险吧,所以,趁我没事时,她总是邀我打桌球。
刚开始,那些彩色小球,好像跟我有仇似的,你越想叫它进去,它就是不进去,极其固执,甚至还咕溜溜地跑到地上去了,好像在嘲笑我。有时,桌球甚至飞到那个“川耗子”的猪肉摊子里去了,巧妙地躲藏起来,总是害得我一阵好找。
那个四川老乡——我们戏称为“川耗子”的男人——虽然球弹屡屡让他吃惊,他却也不生气,笑笑地看着我,任我在他的摊子上寻找,甚至嘻嘻哈哈地说,你肯定找不到了,它已经飞到天上去了,呵呵。我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他仍然笑着说,那你就找吧。其实,他不生气的原因很简单,他明白,我们欠了他这个人情,这肉啊,这小菜啊,我们只好到他那里购买了。
我打桌球的水平很差,老是在地上捡球,所以,我得好好练习才是,以免人家笑话。尤其是眯眯眼女人,既要怂恿我练习打桌球,又要站在边上冷嘲热讽,她居然学着“川耗子”男人的话,说,你又打到天上去了。嘴巴宽宽地张开,跟她的眯眯眼形成很大的反差。
渐渐的,我感觉有些顺手了,那些球似乎有点听我的话了,所以,偶尔还能打进去一两个球。 可是,又出现情况了,每当我快要打进去的时候,那个眯眯眼女人竟然调皮捣蛋,总是出其不意地在我屁股上啪啪几下,弄得我瞄准半天的球,又讨厌地跑走了。我满脸不高兴,作势要拿球杆打她,她却双手挡住我,连连说,她是在为我加油。
我想,哪有这样为我加油的呢?她完全是在捣蛋嘛,嫉妒我进步很快嘛。
时隔多年,雪山上的雪还未融化,可是,摆在市场外面的那些桌球台子,却早已不见了。它们有的已无影无踪,随着主人走向了远方,有的则已经登堂入室,再也不用担心日晒雨淋了。那个四川女人的桌球台也不知去向了。
也许,某天我还会去打一盘桌球,却再也不会有人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地来拍我的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