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贴春联,年味香又甜。”这是六十多年前我上小学时,老父亲逼我写春联时讲的话。从此我便年年写春联、贴春联。总觉得大年初一早晨,只要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大大的福字,全家人便喜气洋洋。心里甜甜的,忙里忙外,有滋有味。“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感觉便油然而生。看看社区,看看街道,看看乡村,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形成了汪洋大海,红光闪闪,诗情画意,翰墨飘香。人们相见问一声“新年好”,脸上写满了福字,陶醉在浓浓的年味中。
我对春联喜爱有加,情有独钟,是有一段故事的。孩童时候,家门下长兄张志刚在村里办私塾,我因家贫没能去读书,经常背着柴筐在窗外跟着朗读。一天,张先生开门让我进去,说:“你以后天天来上学吧。”我这才有了读书的机会。每年春节前,村里人都把红纸送到学堂请他写春联,红纸堆了几大叠,他每天都写到深夜才能歇一歇。我便帮他研墨,裁纸,晾放,收存。他说,家家户户贴春联是传统文化习俗,是过年不可缺少的大事情。因为百姓都想过上好日子,咱们应该帮他们。他还说,春联是一门学问,学生都要掌握一些春联知识。当他忙不过来时,就让我写些横批,诸如“四季平安”“阖家欢乐”“年年有余”“六畜兴旺”“雪兆丰年”等等。他在学堂大门上写的一副春联是“读书好种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当时虽然有些懵懂,但他那刚劲的笔力风骨,让我觉得很有意义。从此,我便爱上了春联。我从兄长老师身上学到的不仅是春联知识,更学到了他的仁爱之心,传之久远的懿范美德。
淮海战役胜利结束那年,张先生创办了家乡的第一所小学——濉溪县龙桥小学,被任命为校长。我上小学时,学校从三年级开书法课,叫做“写大字”。开始是“描红”,张校长手把手地教。四五年级是习帖,主要是颜真卿、柳公权的。哪个字写得好,老师给画上红圈,特好的一个字能画上三个红圈。看到整篇的字都划上红圈,老师给写上“优”或“特优”的评级,我心里感到高兴。老师们说我的字属颜体,其实我觉得是张体。因为我能练出一手好字,是张先生付出了多年心血。
到四年级时,父亲就让我写春联,我心里发憷手发抖,对写出的对联很不满意,而父亲却特别高兴,还给两块钱作奖励。记得我写的第一副门联是“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这副联对仗非常工整,平仄和谐。灶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当时我已经觉得有迷信色彩了,但它是父母的心愿,也只得服从。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几十年来,每逢春节,我不仅年年写春联,还总是走村串户到机关学校各行各业门前去欣赏春联,把好的春联记下来,把报刊上刊登的名联,剪辑起来,共有千余条,可编一本楹联集了。每当闲暇之时,春节来临之际,这些奇妙的韵律之美,鲜亮的意境蕴含之美,节日的欢快愉悦之美,中华传统文化的文学艺术之美,就会让我心旷神怡,难以释怀。
春联与书法是一对孪生兄妹,二者的完美结合是中华传统文化宝库中的瑰宝。中国是诗的国度,春联是诗的奇葩。书法是以汉字为载体的艺术形式,在历史的发展与书体的演进中,愈加丰富多彩,魅力无穷。书法与春联相融合,不仅延续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文脉,在内涵上还融合了儒释道等传统哲学及美学思想,使其成为中华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文化标识。因此在春节期间看到用毛笔书写的春联,便获得了极美的艺术享受,浓浓的年味浸润着心脾。遗憾的是近年来手书春联渐渐地少了,家门张贴的都是印刷精致的春联,相对于质朴清雅的手写春联稍逊风骚,但只要火红的文化贴在大门之上,稀疏的年味儿也会浓郁起来,传统文化便得到了弘扬。赏心悦目的春联,无论近观远看,总给人以温暖如春的感觉,有一股红红火火过大年的喜庆。
春节期间,我漫步在社区,游走于街巷,仿佛置身于春联的大海中,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里,人们钟情于不变的春节,贴上恒久的春联是因为有了日渐觉醒的文化自觉意识和日渐强健的文化自信精神。就像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那样,春节春联,它们承载着中国古代文明与中国传统文化,超越时空,与我们今天的生活相融合,并给予我们一份稳稳的可以依靠、可以生发无限可能的精神力量。
看着,看着,春联里浓浓的年味儿,精湛的文学韵味,越发的让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