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市西一个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区里。十几年来,楼宇内外已显陈旧,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当初种植的树木,用震川先生的话来说,“今已亭亭如盖矣”。
也许先前的物业管理者颟顸,没有请专业人士设计,以致那些上好的树木品种,这里种种,那里插插,有一搭没一搭,说不上什么集群效应,小区绿化总体上给人以单调的感觉。
我住的那幢楼,外立面呈凸字型。那个凸出的部分,就是所谓的门厅,小而简,本无甚足观。然而,其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扇窗户,窄窄的,顶天立地。许多人以为是设计者为解决门厅的光照所作的特意安排,我从来不觉得那是一种合理的解释,而是倾向于让建筑物内部的钢筋水泥构件与外部的自然气息作视觉感受上的打通。
通过这两扇立窗及透明大门,居民有三个维度能看到小区的草坪、树木和水景,尽管只是一个局部,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两扇侧窗就像两只镜框,里面“画”着小区内的一些风景,其中占画面大部的是两棵树,一是桂花,一是腊梅。“王顾左右”,哈哈,端的标标准准两条屏呢。
物业不经意的分配,似乎冥冥之中已注定要与我仰慕的品格暗合——桂花与腊梅都是极低调的植物,枝干和叶子,毫无惊艳之处,而开的花朵,小巧,淡雅,清香,大方;不热烈,不喧闹,不亮丽,不张扬;没有一点儿风尘感、市井味和头巾气。
现在正是传递梅花消息的时节,我自然而然地要念起腊梅一切的好。
是的,腊梅和梅花并不是“一家门”,彼此所科所属都不一样。南宋诗人王十朋有诗嘲之:“非蜡复非梅,梅将蜡染腮。游蜂见还讶,疑似蜜中来。”说的就是这等尴尬事。但在坊间,人们通常把某种形状、习性以及气质相同或相近的事物引为同调,比如把鲸和鱼混为一谈,这并不是粗暴无知的划分,恰恰是简单明白的归纳。无法想象,要是把腊梅去掉一个“梅”字,它还能叫什么?
倘使你不曾亲自入手过腊梅,那就无法知晓拾掇之难:在花市,头一个要碰到的问题是买已著花的还是含苞待放的:买已著花的就像买现房,是好是坏,一目了然,但花期缩短,没看几眼就要吟咏潇湘妃子之葬花词了;买含苞待放的就像买期房,是好是坏全凭运气,最差的结果是含而不放,被它活活气死。另一件烦恼事是运输:腊梅枝干硬朗而花蕾娇嫩,稍遇弹压碰触,立马黄消香断,大煞风景。所以,你看到马路上高擎腊梅走路,叫着“让开让开”,或一手举着腊梅一手把着自行车龙头的,千万不要嗤笑他的节俭——打的或自驾,即使粗壮阔大的枝干勉强被装入,也必定要付出些牺牲花蕾的代价。还有一件事令人难堪:缺少经验的人买回腊梅,猛然发现,家里所有的瓶瓶罐罐甚至号称“梅瓶”者,都不适用——不是开口太小,就是分量太轻;要么“头重脚轻”,要么“天女散花”……完全失去美好的观赏体验。当然,假使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恭喜了,尽管只是几茎腊梅,你将获得的是整个世界——正如李商隐所云:“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场。”“天花”者,腊梅也。
我对于腊梅,好瓶好水侍奉不算,还要编配得错落有致,务使其以最好的状态示人;另外,家里严格控制空调开启,休教暖风褫夺卿卿性命;落英难免缤纷,亦不加扫帚而捡入碟中,垒起一堆,敬拜十番。尊崇之姿,不让和靖(林逋)。
由唱“腊梅赞”而说“老友记”。忠明兄宅心仁厚,知我喜爱腊梅,每每除夕前总要枉驾敝舍,有时竟是踏雪而来,赠予腊梅一捧,以作清供,十数年不辍!正所谓“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有花如腊梅,有朋如忠明,夫复何求?
喜欢画梅,但在创作梅花题材作品时要如何不落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