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婢子延寿款,秤钩耳环齐肩膀。”《桂阳县志舆地志》载:“县境有高山瑶,在地名九龙江并南洞江等处。以为盘瓠之后,深居崇山峻岭,刀耕火种,衣食言语各别,不与齐民共处。”印象中的瑶山,有些神秘,有些荒凉,有些寂寞,有些欢喜。
“云来石不管,云去石不留。忽惊云际里,人从天上游。”诗不怎么的,却道出瑶山顶峰白云仙云雾缭绕的境界来。几十年前我从那片山坡上不只一回走过,除了漫山遍野的萋萋芳草,还有呼啸而过的山风,其它什么也没有。小时候读过书上的一句话:“要做泰山顶上一青松。”只是登顶泰山后,看着一棵棵松树矮小如灌木,始悟高处不胜寒。
当然,这是个晴和的秋日,天色清朗蔚蓝,不带一丝云彩。瑶山深处的绿色丛林,早已染成橙黄和赤红,还有略显忧郁的木槿紫,五色斑斓,宛如吊脚楼上一朵花正开着的瑶家女儿,穿着青布底子花边对襟衣裳,挑花的石榴花裙,扎着绣花腰带,一身亮晶晶的银牌、银链、手锡、耳环、珠串、项圈、银钗,阳光打过来,闪闪发光。
从这一带山岭上望出去,崇山峻岭之间夹着一块狭长的盆地,这是瑶民聚居的一片肥沃的土地。一路行来,可以看到河谷中最美的风景。地平线是一种纯粹的墨绿,山腰上层林尽染,枫红枳紫,然后是一线长空的蔚蓝。一条名叫延寿河的小河平滑地穿过山谷,高山上跌落下来的山泉水,莹澈清亮,喃喃细语的流水正够催人入梦。河水躺在那里似乎一动不动,拉长了远山的倒影。河岸上的芦花迎风摇曳,一朵一朵的蒲公英正开着。没有疏影横斜,没有暗香浮动,柔柔粉粉的色彩,氤氲出暖暖的晃眼的光芒。荒烟蔓草,却让人觉着一种不掺水的淳朴生命,一种欲说还休的光影斑驳,一种大不安分里头点点滴滴积攒起的饱满的大自在。丛林里不时掠过羽毛华美的小鸟,吱吱喳喳的鸣声清澈悦耳,让这神秘的境地愈加清幽。
走进鹧鸪岭下的下杨瑶寨,已近黄昏。虽然不见了当年的吊脚楼,清肃的粉墙黛瓦,依然放出淡雅的光辉。长天赤如野火,使人深深感动。我喜欢鹧鸪岭这个名字,因为鹧鸪鸟长得比石鸡更为俏丽,而且有着百灵鸟一样美妙的歌喉,立在枝桠上放声歌唱。雄鹧鸪占山为王,每一高唱,妻妾和鸣,漫山遍野,此起彼伏。正是百鸟归巢时候,鸟鸣声喧嚣响亮,想必也有鹧鸪在其中一展歌喉,猎猎风声里的如泣如诉,苍凉悠远。
“孤雁头上带霜来”,凛冽的寒风中,有雁南飞,划破苍茫的长空。村巷中有黄叶随风飘落。放眼望去,山脚下矗立着一棵银杏树,树冠如盖,浓荫匝地,在小半里范围内遮烈日,蔽风雨。这株千年古木,中生代孑遗的贵族,洪荒远古走来的天使,浸染着岁月的沧桑,像一个巨人似的高高站在山谷中,遗世独立,一树擎天,成为一种经典的地理标志。一束束斜阳打在树叶上,金光闪烁,宛如一带银河,熠熠生辉。漫天飞舞的黄叶,张扬决绝的飘零,带着缱绻凄美的风情,落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轰轰烈烈的流星雨,漾开一片大气明丽的挑花地毯。橘红的夕阳斜躺在这儿,睡得舒适。五六人正手牵手围抱着巨大的树干,跳起欢快的锅庄,五颜六色的衣袂飘飘。
暮色四合,不时有老牛蹒跚走过,后面跟着淳朴敦厚的田舍郎。瑶家女人正在收拾晾晒的果实。袅袅炊烟在瑶寨上空弥漫,一种笃实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或许,稍晚些时候,在这银杏树下,一群瑶家儿女吹着唢呐,敲着锣鼓,跳起古老的长鼓舞。或许,像鹧鸪一样俏丽的瑶家姑娘,盛妆而来,瞅准那心仪的壮实少年,一展胜似鹧鸪的歌喉:“山上鹧鸪叫一声,山脚鹧鸪忙对歌呃;千年老树来作证,口对口来心对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