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因战备需要疏散大城市人口,母亲从南京调到当时父亲工作的句容葛村,在葛村中心小学任教,我也跟随着她来到葛村。第二年,我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那时农村有农业中学和普通中学两种中学,农中招的全部是农村户口学生,普中招的是城镇户口和少数农村户口的孩子。我当时上的是普中。
我一直生长在城市,对农村任何事都很好奇。农中学生每天上午上文化课,下午回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普中一星期上五天半课,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放假。1967年时农村还很贫穷,有些同学除了上学还要帮家里做一些小生意,农村户口的同学周末一天半放假要挣工分,那时农村的同学都很能吃苦。
班上有这样一位同学,当时农村学生男女界限分得比较清,男女同学几乎不说话,我已记不得他的姓名了。多年来,我对他印象深刻,不完全是因为他勤劳能吃苦,更大程度上是他对生活、对同学的态度。他没有因为条件不如别人而产生妒忌,不理睬同学,也没有因为贫困而自卑去讨好同学。他很大度,坦然地对待每一个人。
他高大壮实,皮肤黝黑。他是忙碌的,每天早晨上学前,他挑着两大筐豆芽去街上卖,看到我们时,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害羞地躲开,而是大方地笑着跟大家问好。每天第一节课,他都是急匆匆地走进教室。放学后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挎着粪筐一路拾粪回家。
后来,我从与他同村的女同学那里得知,他父亲是荣誉军人,不能从事体力劳动,母亲是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虽很能干,但一方面要带头生产劳动,一方面要照顾他体弱多病的父亲,加上家中孩子多,完全忙不过来,因此,作为长子的他要帮妈妈分担很多家庭重担。同他一样大的同学放学都是结伴而行,一路说笑打闹回家。他却独自一人拾粪回去,用拾来的粪换工分。回家后,天已经黑了,他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妹。第二天天不亮,他又得起床整理爸爸制作好的豆芽,赶在晨曦还没退去时,到集镇街上叫卖。
虽然他家劳力少人口多,生活贫困,但他和父母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因为父亲年轻时对国家有过贡献,向政府要求照顾,或向大队申请救济,他和家人努力地用自己的双手克服贫困,对生活充满信心并乐观向上。就这样,他也没想过辍学,在辛苦、忙碌中认真地坚持读完三年初中。
初中毕业后,我因种种原因没能上高中,跟随父母下放到葛村最边远的山区,那里离集镇有15里路。当时我的户口还没到生产队,父母户口在集镇上,每10天左右就要去镇上买粮。那时没有班车,全靠我和父亲两人挑粮回家,虽说每次只挑三四十斤重,但远路无轻担,对我来说,真好像肩上担了一座山。
有一次,父亲挑粮回来对我说,有一小伙子帮他挑了好一阵子,还说他是我的同学。当时我也没想起是谁。粮很快吃完了,我不能再让老父亲去挑粮,当我挑着担子吃力地走着,忽听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上工的人群中跑来一位少年。他笑呵呵地接过我的担子,快步走在我前边。我一路小跑跟着他,他把我送出有一二里地后停下了,说:“我还要上工,不能再送了。”没等我说什么,他转身快步走了。以后的日子我再也没见过他,同学告诉我毕业的当年冬天他就当兵去了。
若干年以后,我们听同学闲谈时谈起他,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已苦尽甘来。他到部队没几年就提干了,30岁时已是团职干部。我深信像他这样从小就有志向,乐观向上,不忘初心的少年,前途一定是光明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