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年味浓。小时候,在我的故乡九台区营城煤矿,一过腊月二十三,每天通往商店、粮所的大街小巷里,大人们都步履匆匆忙着置办糖果、冻梨、瓜子还有其他年货。大市场里,从乡下来卖猪肉、鸡和鱼的人赶着马车、牛车,胡子上挂着晶莹的白霜,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不住地吆喝。母亲在家忙着把屋内全部清扫一遍,在墙上刷上白灰,将家里所有的被褥都拆洗一遍,把玻璃相框换上新的彩纸。我则忙着打扫门前的积雪和劈柈子,为的是在正月里有更多的时间尽情地玩耍。
当年几乎家家从开春儿就要养一头猪,留着过年杀。杀猪后把几乎所有的肥肉都炼成油,装进大大的坛子里,全家人一年中菜碗里的“油星”就都靠它了。炼油出的“油梭子”,妈妈会给我们和上酸菜做包子吃。记得杀年猪的早晨,妈妈总要给猪喂一顿最丰盛的早餐,让猪吃得饱饱的。杀完年猪后,妈妈会做一锅最具东北风味的猪肉烩酸菜,请亲戚和左邻右舍的长辈来吃,让他们痛痛快快喝上几盅。没有到场的年纪大的亲戚和邻居,妈妈会把猪肉、苦肠、血肠切成片装上一盘子让我们端着送过去。请完杀猪菜,就只剩猪头、猪爪、内脏及少部分猪肉了,留着自家过年吃。大人们还要到街里的豆腐坊用豆腐票买一板大豆腐冻上,再买上几斤干豆腐,蒸几锅雪白的嵌有红枣的大馒头,蒸几锅金黄的黏豆包,放在院子里的盖帘上冻着,冻好后装满满一大缸,留着整个正月里吃。
尽管家里当时很困难,但爸爸妈妈还是年年会给我和妹妹每人做一身新衣裳,再给妹妹买两条鲜艳的丝带。除夕的早上,我们早早就穿上新衣裳,妹妹把两条丝带扎在辫梢上,打成蝴蝶结,乐得合不拢嘴。她常常歪着头,把蝴蝶结拿到胸前,或放在手里欣赏着。有时还要跑到几个小伙伴儿家,去炫耀她的新衣裳和头上美丽的蝴蝶结。
除夕上午,爸爸早早地把托人写好的对联贴上,再在对联、年画上和装饰一新的小屋墙上贴上挂钱。然后还会将一个大大的福字,倒贴在房门的正中央。妈妈还要在门口贴上“抬头见喜”“出门见财”,在鸡架猪圈上贴上“金鸡满架”“肥猪满圈”等吉祥话,祈求一年里家走鸿运,六畜兴旺。临近中午,我还要和爸爸一起将大灯笼挂在房门前的灯笼杆上。
除夕的年夜饭一般在下午三点左右,这顿饭也是除夕这天最丰盛的了。平常很少下厨房的爸爸,这天会叫妈妈休息一下,拿出他高超的厨艺,给我们做爱吃的油炸虾片、毛葱炒肉、木耳炒肉以及炖鱼、蒸肉、小鸡炖蘑菇等,妈妈则在一旁忙着给我们炒瓜子。
夜幕降临,吃饱喝足了,我们就拿着妈妈用罐头瓶做的灯笼,在前后趟房挨家挨户地窜来窜去,手中的灯笼摇来晃去,一盏盏,像夜空中眨着眼睛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是那样美丽。伴着到处红彤彤的色彩和我们满大街的嬉笑声,年的欢乐气息弥漫着整条小街,这是我们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
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家,炕上放着一大盆冻梨、糖块及炒好的瓜子,这时我们可以随便吃。冻梨还没化好,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啃出一道道牙痕,就像庄稼地的垄沟垄台。大人们则一边听着戏匣子(收音机),一边忙活着包除夕夜的饺子,饺子馅的香味溢满了屋子。煮饺子的时候,因为蒸汽大,每家每户的房门都敞开着,饺子的香味又飘散出去。妈妈总不忘洗几枚一分钱的硬币偷偷地包在饺子里,谁要是吃到了包有硬币的饺子,就预示着好彩头。记得有一年除夕夜吃饺子,我和妹妹为了能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明明都已经吃得很饱了,可还是握着筷子盯着盘里的饺子不肯下桌,直到妈妈把最后一个硬币吃了出来,我和妹妹才摸摸撑得鼓鼓的肚皮,极不情愿地放下了碗筷。
改革开放后,咱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的年味一年比一年丰盈、醇厚。除夕年夜饭的餐桌上,各种美味佳肴应接不暇,黄瓜、蒜薹、尖椒、西红柿、西兰花等过去只有在夏季才能品尝到的新鲜蔬菜也成了百姓冬季里的家常菜。记得有一年春节,我给爸妈买了他们一生中很少见到的“竹叶青”酒、武昌鱼、银耳、桂圆等年货,老爸老妈穿着新衣裳,笑逐颜开地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老妈伴着电视机里的欢快乐曲,喜滋滋地又哼唱起了她不知唱过多少遍的“社会主义好”!饱经沧桑的老爸无比感慨地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吃啥有啥,穿啥有啥,这在过去过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啊!他高兴地端起酒杯,眼泛激动的泪花,现场给我们吟了一首打油诗:“老汉我今年七十三,幸福生活乐无边。过年饭桌太丰盛,全家老少笑开颜!”在我们全家人鼓掌为老爸叫好时,我的大侄女领着小弟弟跳起了舞蹈,欢乐的笑声伴着浓浓的年味溢出了窗外……
岁月如大江东去,弹指间人已年近花甲。前几天,儿子儿媳一再叮嘱我,年货一定要少买,现在过年真的不知道想吃啥了……可我还是习惯在摩肩接踵的早市和超市里,买一点鸡、鱼、猪爪、猪苦肠、猪肝和驴肉,并早早地烀好。又利用写作的间隙,打扫房间,挂上新的字画,粘贴精美的窗花。虽然如今的年味在年轻人心里有些轻淡了,可是自己经历过的童年过年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些过年的趣事像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春节来临时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