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是一个很美的字。它的字面意义是在太阳下山、月亮尚未升起时,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食酒饭。其中的“晏”既是日出清明,平安意。如此想来,每日晨昏之间,倦鸟归巢之时,我们皆向着万家灯火之处的每一个温暖巢穴奔去,有亲人友人的偎依,有温热可口的菜饭可食,哪怕寻常食物,都有了值得被珍重的理由。
由此很喜欢一个大词“河清海宴”,读一读,有着很清扬、很开阔的美感,河水清清海上风波定,这是家国平安,天下太平的大气象吧。
真正好的宴会,并不指那些星级酒楼里一桌子陌生面孔组局,推杯换盏、锦衣玉食而不解食物味,那时的宴会更像个华丽丽的局。
我喜欢的,好的宴会应该是一餐一饭一期一会,有亲爱的人们一起安心且舒心享用的,一室雍雍,优游怡然,大家吃饭最要紧的是吃饭的人能舒舒服服呆着,两人好,三五人六七人也不嫌多,彼此有相和的气场,愿意分享交流。这是美味的宴。
这些年,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要邀请嘉宾出席活动宴会,并以工作人员的角色陪同嘉宾就餐。每每,越隆重的宴会,内心越要拘束不安,姿态不好看,身体语言也不好看,我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那个气场。而面对旋转餐桌上一道道精致漂亮的食物,食过之后的味道,基本上也是轮廓不清,一团模糊的状态,可见心境多么影响着人的脾胃。回想起来,我在一次次酒宴上留下的背影,多半是黯然失色的吧。
也有例外。有一回去广州参加某杂志的客户答谢晚宴,是一间大酒店的十六楼自助餐厅,站在窗前可以望见珠江的点点楼船。我和两个同事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餐很少,基本以蔬菜和水果沙拉为主,少许肉食,小白瓷盅里一客清汤。大鱼骨煎得黄黄的,又无多余的刺,可以细细咀嚼那种香香的味道,且不用担心晚上吃下去很多肉。
那个晚上,现场乐队中有一个黑人姑娘是主唱。吟唱一把蓝调,意境颇为低回。自助餐厅是纵深形的,有一种曲线流波的设计感,客人自助就餐,既使有人走动着,也不会觉得喧哗,有沉浸下去的舒适感。那晚徘徊在餐厅中的小夜曲,仿佛流水一般迂回荡漾在客人中间。窗外那远远的流水,窗内那潺潺的声音,珠江夜晚的迷人一魅,可叫人销魂?
还记得那晚散场后,司机开车回城,夜色如雾。提起现场乐队的黑人姑娘,车上同事甩出一句话:少女的面容少妇的眼神另加一把中年沧桑的歌喉。嗨,我至今记得这话。也不算煞风景吧。
我将要离开南方时,娴带我去见朋友。在番禺区的一个别墅庄园里,粉墙黛瓦。华樾家住这里,她原是广州一所大学的老师,近年辞了职,旅行、学佛、读书是生活的主要内容。娴正为小女的教育煞费苦心,想要寻到贵人相助。我们聊起每个人成长的际遇,华樾是那个很善于倾听和引导的智者,极有耐心等待对方把一段话说完。
中午,华樾留我们在家吃简餐。披萨饼,台湾抹茶小点,蜜柚与橙子,还有她亲手泡的茶。食物简单,而细心的搭配,吃起来很舒服。三人边吃边聊,聊天的气氛一直都没有中断。我对客厅的那张红木大桌印象很深,桌上有茶,有墨,有画,有食盒,有果盘,有铜钱草,这张三米来长的红木大桌,便是茶台,是餐桌,是书案,是会客交友的佳座。是深秋,外面落了一点雨,打开客厅的灯光,一室光晕暖黄,只令人觉得舒适踏实。我光脚穿靴而来,女主人给我找了双棉袜裹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华樾,随后我就离开了南方,近期再没有机会再见聊天喝茶。想起那天的会面,三人内心与内心之间的交流与碰撞,红木大桌上的茶水与食物,有种温暖真的是一见如故,简单而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