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沟是一条沟,它有沟的特点, 山高,逼得天往上升,天空就像一个蓝斗笠,扣在莽苍丛林之上。茨沟的树不高,却一棵一棵直立着,像人脸上的短頾。
秋梨木,枫树,救命粮,喜欢凑在一起长,几场秋雨过后,像有人喊了口令,几座绵延的山岭,一下子照亮了人的眼。仿佛一个黑老汉喝多了拐枣酒,红着脸,踉踉跄跄在沟里走着。
沟里的水看惯了山的多变,始终轻轻悄悄地流着,滋养着岸边的野草,绿毛的鸭子,和白毛的水鸟。水浅,水底的石头就在透明的水里浮着,水深的地方,生了茸茸的青苔,小鱼小虾在青苔里躲着。
茨沟的路在水边,在山底,走着走着寂寞感就出来了。很久不见人家,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大山就是消音器,把噪音都屏蔽了。城市里的人一拨一拨地来,找的就是寂寞感和小我的存在感。
茨沟的人家,有整齐的楼房,打了水泥地面,院子边的园圃,菜叶肥绿。拐枣树多,乌黑的枝子上挂了一串串果实,柿子树多,柿子熟透了,红通通的,衬着瓦蓝色的天,活脱脱一幅油画。茨沟人爱美,院子边总有花,多是月季 、菊花,也有人家种一棵银杏树,立在院子中央,秋风一起,就飘洒成一首诗。
茨沟的学校,有明亮的窗户,整齐的校舍,墙上大字书写——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天黑下来之后,只有学校的灯,和天上的圆月亮着。
茨沟的人懂得致富,懂得酒香不怕沟深。他们酿拐枣酒,柿子酒,甜杆酒,酒香一直飘到沟外。他们办各种宴席,辣子鸡,豆腐宴,大灶饭,每一家的菜饭都有特点。上一壶温热的老酒,来一盘香脆的锅巴,要一盆原味的辣子鸡,你会觉得人生幸福不过如此。让胃满意,也就让心满意。
茨沟人善于打造自己的家园文化。茨沟卫生院各个诊室整洁规范,古色古香的中医院,有文雅的名字。茨沟的民宿、水街、漂流、革命基地,都是基于地势修建。茨沟的慈善组织,老年大学,办得热热闹闹。茨沟有自己的节日,红叶飘飞是最盛大的邀请函。
人们喜欢钻到这深沟里,待一天不出去。他们把自己交给一片山岭,如同把自己交给灵魂摆渡人。
他们去看望百岁老红军,老人转战南北,有许多发亮的勋章,佝偻着背,眼神锐利,还能给每个人敬礼。老人退役后,默默过了大半生,用青石板盖了房子,黄石板砌了台阶,引来山泉水浇灌菜园,建了猪圈和牛圈。
他们去王莽山看红色教育基地。一地踏三界,山岭起伏如潜伏的兽,树木森森,大风生于谷底。登上瞭望塔,胸中便有豪气,也学着指点一番江山,心想自己还可以奋斗几十年。
他们去看望贫困户,给上学的孩子送去关心。发现茨沟人虽穷,院子却很齐整,青石板铺了路,还种了一株救命粮,修剪成苹果型。大竹匾里,晒了菜干。他们眼神纯净,懂得感恩。
茨沟是条逼仄的沟,逼仄得如同人生困境。山是寒山,水是瘦水,石是顽石。茨沟在高速路边,车急匆匆地走,茨沟人的生活却依然缓慢而宁静,丰美而单纯,他们给了外来人以生命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