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一定有一个村庄,母亲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这怎么可能?我来县城虽然说只有很短的三、四年时间,但是县城的角角落落我还都信马游缰地溜达过。县城的背面是一条小河,跨过河就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树木遮天蔽日。每天早晨、黄昏,或是有雨的日子,重云驻足,浓雾紧锁,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惶恐。可以说,这是一个平日很难看见人的地方,怎么会有村庄?而且母亲来了还没有两天,连大门都很少出,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母亲过年的时候就说想来看看,却始终不愿意离开家。每天喂着鸡呀,鸭呀,猪呀;忙着烧锅做饭,浆浆洗洗;伺弄着几分地的菜园子……我前前后后催了几次,让她过来到县医院看看内风湿。看看将近清明,如果再不来就忙着春耕了。好说歹说,母亲总算来了。
到县医院查过之后,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要注意休息,不能疲劳过度,不要下冷水。我埋怨着母亲:不要太操劳,种的够吃就行。要是有个闪失,后悔就迟了。母亲笑笑,也不辩解,说要回去,放不下鸡鸭,也放不下父亲。每回母亲来,都是前脚进门,后脚就回去了。这次我坚决不同意:一来现在正在农闲,没有多少活儿;二来母亲需要休息,一回家她一双手又闲不下来了。母亲看我坚持,就不再固执。
母亲由于来的时候都是来去匆匆,左邻右舍没个熟人,只得窝在家中看电视。看得累了,扫扫地,我夺下了扫帚;摘摘菜,妻子拦住了。母亲诉起苦来,说自己腰酸腿疼,整天闷在家中,就像蹲在鸽笼里,没病都憋出病来。我知道母亲闲不住,未置可否。第二天,母亲不知怎么来了兴致,说要我带她到北面山坳里的一个村子里去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我不禁疑惑了。
那里一定有个村庄,母亲言之凿凿。她说,早晨的时候,她看见山坳里升起一缕缕浓白色的烟雾,那是烧柴禾才有的白烟。山峦时常笼罩着乳白色的雾气,时浓时淡,飘忽不定,没有什么奇怪呀。站在屋顶,即使在艳阳高照的日子,也有淡淡的雾气扫过,可是从未见过人烟呐?许是母亲待在屋里久了,每天对着死鱼眼般的房屋生出的幻觉吧。
母亲一下楼,整个人变得活跃起来。她迈着大步一路小跑着,一点都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似乎再也没有了腰酸腿疼。我都需喘着气才能跟上她。跨过小河,望里才走了不到五百米,传来鸡鸣狗叫的声音。 “真的哦——”母亲兴奋地回过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映着晚霞,似一朵秋菊。一股清新如水的空气迎面扑来,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身心通泰。我震惊了。
近了,原来山坳像一个口袋,只有西南向有一条小径。小径浓荫匝地,竹树环绕,如果不到近前,任谁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散落着几户人家。一条明澈的小河依径傍村而过,河的两岸垂柳依依,古木参天。三两老人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温声软语的,身形影影绰绰,随着树枝摇曳。
夕阳下,小村是那样的静谧、祥和。母亲也走近一户人家,和老人们闲聊起来,说着,笑着,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儿。
奔走于小城这么多年,每天忙碌其间,我竟然浑然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当我们为着生活打拼,为着明天寻找,每天穿行在车流、人流之中,宛如一只饿狼在四处窥探。面对灰蒙蒙的天空,铁桶般的房屋,我们的触觉似乎变得迟钝了,只是反反复复做着单调乏味的工作,昏昏沉沉不知所终。如果那如花瓣的村庄能悄悄的打开,却也只能留存在夜的梦中。而这时,母亲却把花瓣镶进我麻木的眼里,刻进我失色的心房。满披着繁华的竹树,漫溢着沁人心脾的馥郁,浸润着如水的笑语——这就是母亲的村庄。这个村庄朴实、真纯,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让人无法忘怀。我却险些错过了它,我汗颜;我终于拥抱了它,我庆幸。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如诗如画般的地方——那就是母亲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