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列车已在狭长的河西走廊穿行。
不见了昨晚的荒漠地带,山岭之间铺着丛丛绿色。网络上有说“其实新疆不太远,只是甘肃有点长”,虽然是玩笑话,却也不无道理。在新疆给我最大的感叹是最西边与最东边的人们仿佛永远在过着一个时差造成的各不相干的生活,最北边与最南边有着寒温带和暖温带截然不同的生态气候,那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在巨大的天山四周摇曳生姿。而出了星星峡之后的甘肃顿时变得狭窄无比,倒像是架在中部与西部的一座桥,从西北部的干旱荒芜到东南部的温润葱茏,色调渐变,格调迥异,这样的风格千年来在西进的路上似乎就没有怎么改变过,日久天长后,除了久远的人文、历史传说外,那桥上桥下、桥里桥外、桥头桥尾的风景竟渐渐变得模糊和乏善可陈起来。我一直说不清楚我眼中的甘肃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在慢慢亮起的晨光中,我漫无心思的枯坐,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岭。在进入乌鞘岭长达二十公里的隧道的一刹那,清冷的山风带着些许沉闷的尖啸灌满了整个密闭车厢,人们的头发衣角瞬间随风飘动起来,可以感觉到那些赖床的旅人们也被风惊动,本能地扯紧了被角。在某个时刻,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缺氧反应,我想在那时我的身体和大脑并未完全从一夜的辗转中醒透过来。
八年后再次经过这片地方,似乎唯一的感受就是女儿对于这个隧道的感知,她曾经惊叹于它的长度,它的海拔高度。而我,仿佛已经在日月消磨中淡忘了这里的一个属性,一个一个熟悉的地名仿佛与我已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只是,我曾经熟悉它们。
也许要感谢这互联的世界,手机上不时出现列车路过地的天气,还有移动信号进入本地的欢迎语,我又重生对这里的亲近感,也想起我曾经有过期待再见祁连山大片大片金黄油菜花的愿望。兰州过后,逐渐接近我出生的那个县城,而且被告知是这趟车的一个站点。印象中有很多年很多特快都不在这个县城停靠了,这好似是特意给我的惊喜,八年前路过这儿时是半夜,我没有机会也没有欲望与它相望,今天好像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似的便要与它迎面相撞。
于是我长时间独自站在了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的那个故乡,就像十八岁时经历过的一样。窗玻璃上浮着灰渍、水渍,虽不影响外面景物的清晰,但眼前总有一层略带模糊的隔离,随着快速闪过的一切流动,闪过去的山,闪过去的水,闪过去的田野,闪过去的背着书包的孩子,闪过去的坡路小径,闪过去的我见过叫不出名字的花树……看着,想着,想着母亲说过的山,说过的川,说过的辣椒花椒桃花李花,说过的外婆姨妈表姐舅舅……这些年我慢慢爱听了她讲的她小时她年轻时经历的那些事……都与她的家乡我的故乡有关。
车厢外的故乡可能已经变了,我已认不出它的模样,辨不出它的方向,找不出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玩耍过的山野,一切都陌生,一切也还似曾相识,但放眼望去,也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变化,还是有远远近近的山岭,还是有浑浑浊浊时大时小的河流——母亲总强调那是渭河,还是有成片成片绿油油的田野,还有田野间的几间砖瓦房……
唯一没变的,是停靠了仅两分钟的车站,还是老旧的站台,还是那个位置的两扇小小的站门,站门里外零零散散的站着的几个人。说是没变,也只是我的猜测,原因仅仅是因为:熟悉。一种老站台的熟悉的气息。
看着它们,我已无悲无喜,可是无端的想起《故乡山川》,我生命中存留过这样的世界,现在,它只在我心里。我心中的世界,竟是如此遥远。
车继续驶向天水,山绕着水,水环着山,迤逦婉转,黄河水一路不停歇的流淌向它该去的地方。一路山一路水,遥遥迢迢,我突然感叹,这一路,山高水长。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她的家乡很好。
这是她的故乡,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只知道,这一走,不知不觉,已离家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