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谈不上“阅菜无数”,可也游南走北吃过一些,回过头来才觉得,真正能够深深刻在心头的,并非曾经邂逅的珍馐美馔,而是带着浓浓家乡味儿、透着醇厚质朴性情的家常小菜。一道来自田间地头的家常小菜——清炒马齿苋,每每想起,就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清新之感,时常像牵肠挂肚的小心思伴随心尖,把对于家乡的愁绪渲染得如一副淡淡的山水画,在心里铺陈了开来。
记忆里与马齿苋的第一次邂逅来自三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之夜。早就盼着这一天,确切地说,是早就盼着这一餐的到来。对于以前过年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但在脑海里却总有一些记忆是历久弥新的,如那个晚餐中的那道小菜,被父亲称之为安乐菜的清炒马齿苋,就像一款经致的雕塑,被瞬间刻在了记忆大杂烩的夹缝里。
一道小菜能掀起记忆的波澜,食材当然至关重要,但什么时点、经什么人制作则又是不可或缺的决定因素。对于小屁孩来说,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就是要给贫瘠的嘴巴一个交待,大块朵颐之后,交待才算有了喘息的机会,终于可以听父亲郑重其事地介绍那道不起眼的菜来。这是什么呀?黑乎乎的,像腌制的酸菜,可转念一想大过年的也不至于呀,索性不去管它。父亲笑呵呵地说,这叫安乐菜,虽然平常不吃,但在过年时是必须要端上桌来的,有了这道菜,来年就一定能够安康快乐。我好奇地探起身、举起筷子,此时的味觉定力足以让我摆出一个优雅的身姿来。尝一口,呀,不是肉!骗人的菜,还安乐呢。
母亲只顾一旁抿着嘴笑,我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心想大人们就喜欢拿小孩寻开心。话虽如此,可那道菜自入口的那一刹那起,味蕾间就有一种别样的清新感。或许是吃了太多的油腻味儿,安乐菜入口正当其时,既中和了油腻味,又激起新一轮的食欲来。刚才还在责怪父亲骗人,不一会儿就表现出满心喜欢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第二年直至往后的除夕之夜,我总会提出别忘了上安乐菜。
安乐菜就这样被我深深地记住了,也因此让我格外注意起这道菜的食材--马齿苋。真是天不负人,这种田地里常见的杂草,竟然被母亲这么巧妙地制成了好吃的菜品,套用曾经流行的一句话,果真是大自然的馈赠。别看马齿苋貌不惊人,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品性。有一年夏天,母亲挂了一串马齿苋在屋外的墙上,她在提前准备安乐菜的食材。连续几天的曝晒后,嫩绿的马齿苋依然如故,好像那毒辣的太阳是它的亲人。母亲笑着说,太阳是马齿苋的舅舅,自古以来舅舅都是拿外甥没奈何的,所以任凭太阳怎么厉害,马齿苋总能清爽爽地晾那儿。
传说只能聊作一笑,而我从中察觉出世人对于马齿苋的情有独钟并非没有来头。经查证,马齿苋又名五行草,耐热、耐旱,既能食用,又可入药,乡下常拿它煎水治疗急性腹泄,往往在四处求医而未果时总能带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感来。依现代药理分析可知,马齿苋清热解毒,利水去湿,散血消肿,消炎止痛,集这么多疗效的好东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躺在田间地头,谁说不是大自然的恩赐呢?
来自网络搜索给出的解释,马齿苋又一别名长寿菜,看来,当年吃的安乐菜并非父母亲的杜撰。经晾晒、炒水、脱水等程序,制成干软而富有韧性的菜干,烹饪时只需发泡后切成碎沫,清炒即可成品。在味觉饱经油腻侵袭之后,一口清爽的安乐菜,味道别具一格,让丰沛的宴席更显魅力。人生莫不如是,得意处不忘清新如常的满足感,守得清新闲情在,又何惧人生起落难控而含悲?
一道家常小菜常记心头,便有了挥之不去的淡淡的乡愁。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