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树木有一份特别的情感,尤其对挺拔伟岸的乔木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又一个绿树成荫的夏天来临,母亲却感染风寒住进了一家医院。入院不久,我就惊喜地发现这家医院环境清幽宜人,满园草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耸立于住院部一侧空地的一棵梧桐树更是夺人眼球,枝繁叶茂,气象不凡,走近细瞧那树腰足有水缸那般粗细,树干挺拔,枝柯纵横,绿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走远了再看,那树冠顶端的枝梢已越过了五层楼的楼顶,直插云霄,树冠如撑开的巨伞,浓荫蔽日,巍巍然,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令人惊叹,折服。母亲住在住院部三楼的一间病室。那棵梧桐树恰好在此窗前斜伸过来几根手臂粗的枝条,满窗绿叶,如片片精雕细琢的碧玉,楚楚动人,煞是好看。偶尔风起,犹如千万只蝴蝶闪动翅膀,翩翩起舞,飒飒作响,独具风情。
我望着窗外出神,母亲偶尔发出呻吟或叹息都使我如梦惊醒,她的病痛和日渐衰老总是让我心痛。人之衰老,大自然的规律是无情的。唯一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我可以常伴在她身边。现世安稳,日子咸淡。流水的时光里,体味那一份岁月静好亲情温暖。一瓶瓶药液如清泉般注入母亲的身体,老人家又慢慢恢复了气力、精神,病痛得以缓解,不知不觉她香甜地入眠。这时看药瓶中的药液待滴完尚有时间,因久坐床边,四肢有些僵硬,我便出门在医院的走廊中走走。缓步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有一间半敞开式的盥洗间,里面隔三见五便会遇见一位妇人,她埋头洗刷着衣物。从她的衣着、脸庞,不难看出她的身份,这是一位农村来的大姐,年纪将近五十,肤色黧黑,满脸风霜。有时见她独自坐在病房门口的一把长椅上想啥心事,默默枯坐着。一顶遮阳帽,帽檐藏住了她的半边脸,仿佛掩藏着她的烦恼和悲伤。听说她是一位来陪护孩子看病的母亲。她的孩子患着很重的病,精神萎靡,满面病容。几次,午饭时,从他们的病房门口经过,看见热气腾腾的饭菜搁在床头,那孩子却不为所动,背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拒绝进食。一旁的母亲一遍遍苦劝“大夫说,治病需要营养的,不吃饭怎么行呢。来吃一点,吃一点啊。我喂你。”母亲握着筷子,将食物搛到儿子嘴边。眼神中充满了殷切的渴盼,语气却是苦苦的哀求……
同病室的一位大姐与她是相熟的。闲聊时不无同情地说起她的不幸:她丈夫不久前患病过世了。现在唯一的儿子又患了肝硬化腹水。病情这么严重,本应去兰州大医院医治的,只因家庭贫困,难以支应花销,只好到这家小医院医治。在这里已经医治了不少日子,病情不见好转——怪不得她眉宇间凝结着那么深重的忧愁呢。疾病和贫困永远是凡人最可怕的恶魔。幸好,作为母亲,她是坚强的。有一天,我看走廊里不见了她的身影,那位大姐说她回家借钱去了,因为挂账太多,这一天,医院里也将孩子的药给停了。母亲走了,孩子一脸倦容,孤独地坐在病房外面,走廊的一把长椅上,弯着腰,深深地把脸埋在两腿间。那落寞无助的身影让人看了揪心。从小伙子的身前经过,我会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走出了一道便门,便是附设在楼侧的一道旋梯。人站在楼梯口那儿吹吹风,看看院子里的花草、风景,想想心事,放松放松,很舒服。而那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就站立在旋梯的一旁。人站在楼梯上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婆娑、柔软的树梢和油绿可人的绿叶。清凉的树荫洒满错落有致的台阶。太阳的光斑如金色的花瓣落满了地面,树下走过的人,有人眉头紧锁,亦有人春风满面,带着天空般的晴朗……这个世界总是这样,阳光和阴影交织、欢喜伴着忧愁、眼泪辉映着笑容,这是最寻常不过的苍凉而温暖的人间景象。
翌日清晨又见那位大姐在走廊中走动。一会儿提水打饭,一会儿洗涮餐具,步履匆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她的孩子的身体里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了药液。与清晨的曙光一起到来的,还有生活的朝气和希望。
这一次,我因复印母亲病历,再次走进这家医院。走近住院部时不由地向三楼望了几眼,不想又看见了那一对母子的身影。他俩正坐在楼梯口那儿晒太阳,小伙子穿着色彩鲜艳的夹克衫,弯着腰,歪着身子,想着啥心事儿。一旁的母亲端坐在凳子上,两只手安静地放在两腿上,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树,静静地望着远方。而此时,立在他们身旁的那棵梧桐树生机勃勃地舒展着枝叶,周身笼罩着一层光芒。在我眼里能与她交相辉映的也唯有那位饱受磨难,坚强沉静的母亲吧。
“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有乐也有苦。”耳畔又响起田震的歌,心里荡漾着一丝温馨的涟漪。我默默地祝福他们:但愿他们的生活多晴天,春风暖人间,老树开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