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很宽敞。大门与房门,相距二十米。进屋,要迈上五个台阶,然后再走三步,跨过一个门槛。站在正房檐下,面对院门,左边是菜园,右边是厢房。菜园与厢房,距离十米。
这些距离,我是反复用脚步丈量过的。
屋门与台阶,菜园与过道,均隔着一道宽十厘米的花墙。花墙根部,开春时就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能够一直开到深秋,姹紫嫣红,妖娆妩媚。厢房里,满是父母的收获,或珍藏。菜园内,十五个池子的时令蔬菜,绿油油,鲜亮亮,煞是可爱,诱人。
园内靠近右侧花墙一米,正房前侧花墙两米,有一眼水井,一年四季透着原始的灵气。院门到台阶,左右各两排葡萄,一侧与花墙相隔十几厘米,一侧与厢房相隔五米,相互交织,映衬,缠绕,构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走廊。
这,就是我的乡下老家。从春到秋,绿色满园,晶莹满架,幸福满屋。即使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受得到季节深处的欢乐和温馨。
最爱夏夜。吃罢了晚饭,收拾好家什,父母便搬起自家打制的一个木桌和两个小凳,轻轻摆到葡萄架下,开始悠闲地打发时光,安静地体味夜色。此时,茶是必不可少的。父亲和母亲,劳累一天,难得停歇,更没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品茶。
水是提前烧好的,茶是坐下来泡的。没有什么好茶,从记事时起,父母就一直喝普普通通的红茶。这种红茶,酽酽的,苦苦的。酽,像父母的脸庞,黑里透红。苦,像乡下的日子,有滋有味。尤其夜色降临之后,茶香,草香,果香,土香,融合在一起,伴着虫鸣鸟唱,别有一番滋味。
倘若我们一群儿女都回去,父母就会多搬几个小凳出来,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唠着经久的家常。不时,有快乐的笑声,穿过一串串葡萄和一片片叶子,在庭院上空回旋,飘舞,滴落。而星星则睁着懵懂的眼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月就好,月圆最佳。关掉屋里的灯,院内的人和物,依旧清晰可见。
品一口茶,仰头,上眺,透过葡萄架上的缝隙,一轮月,圆圆的,恰似一张脸,表情丰富,清秀,内涵。偶尔,从厢房檐下飞出的一只蝙蝠,在泥土之上、月光之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给月亮的表情,增添着灵动的悠远的细节。
风,轻轻吹着撩人的口哨,让一串串葡萄,有了出去约会的念想。但,只是晃了晃身子,终究没有逃脱母亲的目光。此时,父亲吐出的烟圈,正好朦胧一个微妙的场景。母亲说,等葡萄熟了,你们几个都带媳妇和娃娃回来,尝尝我种的葡萄,纯天然的绿色果实,甜着呢。父亲撇撇嘴,并没有说话,却惹来母亲一个嗔怪的眼神。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几个儿女都笑了。声音,不高,不低,不粗,不细。恰巧,蛐蛐的叫声,从花墙根处传来,好像它们也悟到了一些亲情的意味。父亲不语,只是端着茶杯,摇了又摇。杯中,一轮月,以飘香的方式,轻轻作着回应。
白天的燥热,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院子四周的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幽静,安然,深远。间或,有一只猫头鹰,或一只野狼,叫上几声,让我们知道,在近旁的大自然里,还有众多的生灵,与人类共赏着良辰美景与和谐语境。
父亲指了指后山,说,现在山里的动物越来越多了,野鸡呀,野兔呀,野狼呀,野猪呀,什么都有。这几年政府下了严令,要保护生态环境,各镇各村都很重视,现在偷猎的没了,这些动物有了空间,繁殖很快。白天到山上去,经常会遇到。不仅如此,山上的各类蘑菇、野菜,长势也好着呢,你们每次回来吃的这些,除了园子里种的,其它都是从山上采来的,纯天然食品,没有任何污染,城里很少见呢。
母亲喝了一口茶,接过话。这些都是我采来的,你们家老爷子平时就知道耍嘴皮子,从来不干这些活,每天都是跟在我的身后,东游游,西逛逛,东瞅瞅,西看看。不过,卖好的话,他总是先说。
我们又笑。父亲也笑。母亲说完,更笑。皎洁的月光,也在葡萄叶上,发出刷啦啦的笑声。就连隐于树上酣睡的小鸟,也突然醒来,欢叫了几声,然后归于梦境。
那头老牛卧在槽边,惬意地咀嚼倾泄而下的月光。它不笑,只是向这边瞧了瞧,然后又扭过头去,继续它的咀嚼和回味。
弟弟推开小门,走进园子,借着月色,摘下几根黄瓜,回屋冲洗一下,用盘子装好,端到桌子上。我们每人拿起一根,就着月光,慢慢地嚼,细细地品。
香,浸透每一寸肌肤。这是纯粹的香,干脆,清爽,透凉。或许,月光的味道,亦是如此吧。要不然,那些云,怎能悠闲地躲到别处,梦着知情的雨?
夜,渐渐深了。月亮,慢悠悠散着步子。几颗星星跟在后面,数着悄悄凝结和降落的露珠。一滴,落进父亲的杯里,发出美妙的乐音。母亲说,这月,真好!
桌,凳,杯,不用收拾,就放在葡萄架下。一家人,一个紧跟一个,回屋,取被,卧倒,睡觉。门不关,窗不闭。关了,闭了,月光就变了味道,月色就换了色调。
片刻,轻轻的鼾声,钻出窗户,与风,快速融为一体,并向远方,舒展辽阔。
偶尔,一两句呓语,碰到晶莹的露珠,携手走向黎明。
月色真美!清凉的光,撒进院子,投入屋内,纯净一个又一个皎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