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饿时,黄岭坡的原野不缺吃的。
豌豆夹、油菜苔、野草莓、刺儿果……都是美食,现在的孩子娇贵,估计很少吃这些东西了。
春饿是难熬的,过年的东西都吃完了。过年了,农家也开始节俭了。厨房里再很难找到熟食,连锅巴团也没有。床底下的坛子也空了,花生、米子糖、豌豆……渣都没有了。农家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一顿,下午三点一顿。农忙时节,才有夜饭,天麻麻黑吃一顿。
平时也饿,饿习惯了也就没感觉。春饿,强烈的饥饿感贯穿了我的童年。下午五点左右最饿,还得干活。从六七岁开始,农家无闲人。小劳力主要的劳动是放牛、寻猪草。放牛是公活,为了挣工分,抢口粮。寻猪草是私活,家里不养猪,过年就没肉吃。
阳春时节,漫山遍野就开始长吃的了。牛吃的草、猪吃的菜、人吃的更多。那时长地里的基本上是公家的,能够自由找吃的地方并不多。于是,有了偷青的说法。
偷得最多的,是豌豆夹和油菜苔。不是往家里偷,没人有这个胆。如果这样做了,被逮着,情节轻的扣工分(相当于扣口粮),情节重的要送派出所。记记中,一脸菜色的农民好像没有人这么干过。偷青是躲在地里吃,是顽皮孩子的作为,大人也偶尔为之。
豌豆和油菜生长的旺季,苗儿高,地里是极易躲人的。半大孩子蹲着或躺在地的深处,极难被人发现。天气晴好的日子,孩子们以放牛和寻猪草的名义,就钻地里去了。像小野兽一样,偷青,或者说不知轻重地破坏庄稼。
青豌豆夹的豆还没成熟,嫩豆是甜的。触手可及就摘了吃,挑着吃。吃饱了吃胀了,偶尔还在地里美美地睡一觉。如果被人逮着,会被喝斥。如果被队里干部逮着,会被揪到家去,让家长责罚,免不了挨揍。学龄儿童的责罚更严厉一些,会被投诉到学校。老师批评一顿,还被罚写保证书。
偷吃豌豆夹的错误情节要轻点,偷吃油菜苔过错就比较严重。豌豆夹一般高产,就是孩子们成群偷吃也好像看不出什么损失。再说,豌豆夹本来就是一道菜,吃了也就算了。但油菜苔不是菜,是要结籽榨油的。那年月食油有多金贵,城镇居民每月也只能供应四两。
在孩子眼里,刚抽苔的油菜苔比甘蔗还好吃。当然,黄岭坡不产甘蔗,这只是个比喻。把嫩得风都能吹折的油菜苔折了,撕去皮,吃起来又甜又脆又解渴。吃这个,风险大,有时被蜂蜇,有时被害虫给咬了。被大人逮住,骂得恶毒,骂得最多的那句是“砍脑壳的东西”。
在贫困的日子里,正是不光彩的偷青,营养了我们的童年。正如一句名言,酸甜苦辣都是营养,年华不会虚度。
长大以后的节俭,怕倒掉一碗剩饭,不敢随便丢弃一枚坏果。看似小家子气,岁月的反思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