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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过不去的怀念

草芽儿
发表于 2022-08-26 01:34

前几日,三嫂在扣扣空间里留言说:“小伙哦,还不快快回家吃杀猪饭。”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复:“还没放假呢。”手机刚放下,姐姐又打电话来问我几时能回去,她已收拾妥当,只待出发了。我沉默许久,无言。父亲虽未联系,但我知道,他盼儿子回家盼得心焦呢。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年一进入腊月,回家过年就成了许多人内心深处难以治愈的疼痛,我虽不在此间,但期待与父亲相聚的心情依然是浓烈的。

小时候,一年到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不仅能得到压岁钱买自己喜欢的零食、玩具,穿戴上渴望许久的新衣新帽,还能吃上丰盛的美味佳肴。那时候的年充满浓浓的节日氛围,那时候的乡愁也像一根割舍不断的纽带拴着城与乡之间的游子,认清明日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话到此处,不由得想起母亲来了。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每逢年关,母亲总是趁着天气晴朗的时候,用家里不能穿的旧衣旧裤“打好布壳”(地域叫法,做鞋子用的),以备全家人做新鞋之用,待布壳干透后,她便忙着量尺寸,寻找鞋样。一切准备妥当后,母亲便没日没夜伴着昏黄的油灯纳鞋底,做鞋帮,搓麻线。新鞋必须在过年之前做好。我和姐姐双手托腮坐在母亲跟前,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飞速穿针引线。

“两姊妹快快去睡觉吧。”母亲嗔怨道。

“不嘛,我们要看妈妈做鞋子。”

“快,睡觉!”母亲有些恼怒了。

我们不敢惹母亲生气,站起身来,揉揉朦胧的睡眼,不情愿地走向各自的房间。身是在床上了,可心却还在鞋子上,于是侧着身,透过门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灯下的母亲,看着,看着,眼睛就不知不觉合上了。梦里,我和姐姐穿着新鞋昂首挺胸走在乡间小路上,小伙伴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我们的脚,有些大人笑着打趣道:“小龙,把你的新鞋借我穿穿。”说着,作势欲来夺鞋。我常大叫着惊醒,迅速飞身下床,急忙往脚上看,顿时大失所望,只见母亲还在低着头不知疲倦地上鞋底。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忆起这些令人心痛的情景时,母亲已经不在了。每到过年的时候,只得在我尚不成熟的诗文里写下这样的句子:“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以慰心中之念。

过年,不止新鞋新帽一事让人挂肚牵肠,杀年猪,也是一件让人万分期待的盛事。头天晚上,父亲就将大爹喊下,再请好帮忙的人。次日清晨,父亲早早起来在菜园子里挖灶,准备好柴火,洗净烧水的大锅。一切准备就绪,吃过早餐,将肥猪从圈里赶出来,众人齐心协力将猪放倒,大爹操着尖刀一击毙命。待开肠破肚时,我们一群小孩呆呆的守在一旁,不为别的,就为了猪肚子里面的“尿包”。只见大爹手起刀落,然后笑着说:“拿去玩吧!”我们兴奋的捡起猪尿包,小心的将尿放尽,接着取来一截竹管,将猪尿包吹到篮球般大小,用棉线迅速的扎紧口子,然后你一脚我一脚的在地上踢将起来。待猪肉分割完毕,就该吃杀猪饭了。在故乡,无论哪家杀猪,都得请寨子里的人吃杀猪饭。

困难时期,杀年猪可是一件大事,不仅主人家脸上有光,来帮忙的人也可借着机会开开荤腥,以祭奠淡了一年的胃。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当父亲与大爹们正高高兴兴杀年猪的时候,河沟的另一侧站着一个老人像做贼似的伸着长长的脖子一个劲的往杀猪现场瞅。父亲轻蔑地看了一眼,愤愤地说道:“卵仔,又想来收猪头税,敢过来,打断你的狗腿子!”当鲜肉熏制成腊肉,除夕也越来越近,父亲忙着准备年货。母亲则一边打扫庭院,一边择洗糯米,准备打糍粑。幼时,过年打糍粑也是一件隆重的大事,家家户户炊烟四起,糯米香飘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而村里唯一的一架石碓,每到过年时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一面相互协作打粑粑,一面谈笑风生。关于过年糍粑,吃法亦是多种多样,最使我怀念的还是母亲的味道,她总会将糍粑小心的埋进炭灰里,不一会儿,一个焦香四溢、酥脆可口的糍粑就新鲜出炉了,掸尽上面的炭灰,顾不得烫,咬上一口,糯米香瞬间充盈着整个口腔,如果再蘸上一点自家出产的蜂蜜,一口下肚,甜香回味无穷,可谓“此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除夕夜,满满一桌子年夜饭穷尽父亲一生的手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春节年欢晚会,吃着丰盛的菜肴,聊着过往的酸甜苦辣,盘算着来年的去向。饭毕,大人们继续饮酒,而我们这些小毛孩则迫不及待冲出门去,跳着,叫着,看夜空绽放的绚烂烟火,实在憋不住了,就背着大人偷偷拿上压岁钱去买心仪已久的擦炮。将擦炮点燃丢在空地上,啪啪的脆响声比春晚的新年祝福歌曲还要动听。而我的放法却别具一格,将擦炮点燃放在路旁的牛屎里,本应迅速抛开,可惜,天不遂人愿,别人没整着,自己先被炸了一身牛屎,新衣新帽粘上了难以洗净的臭气。玩累了,匆匆洗把脸即上床睡觉,初一天,当母亲闻着臭气寻至床上时,臭骂了一通。父亲知道后,我又被拎起来痛扁了一顿。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年龄的不断增长,新年于我而言已渐渐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节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不仅仅是沿袭数千年的文化传统,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皈依。无论生活命运的变迁和人生脚步的流转来得多么不由自主,无论离家多远,阔别故乡多久,却始终被一种力量牵绊,被一种惦记温暖,被一种责任召唤,也无论离去或归来,乡音未曾改,心中浓浓的思念,总是让吾国斯民,遥相守望。

诗曰:

帘外雨潺潺,飞花寂寞怜。

离鹰悲翅短,瘦马恨蹄残。

半月穿心苦,孤箫引梦寒。

浮萍情未诉,巢雁已成单。

这些年,母亲故去,姐姐远嫁,父亲渐渐年迈,家族中的亲人们也逐渐衰老,而我漂泊在外,对于新鞋、杀年猪或打糍粑等美好而温暖的回忆,以及对于回家或是过年的念想,已不再像儿时那样期待,逢年过节,也只是象征性的买一些肉,做几个菜,饮几杯素酒,聊慰父亲心中之盼。每当这时候,我总会在心里默默的一遍遍唱着赵雷的《过年》:拥挤的商店,忙碌的场面,没可买的东西 就是随便转转。我带着父亲,走进街边的餐馆,别人当团圆,我只当吃饭……过年,就当平常一样去过这一天,再也不像儿时那样期待这一天……每到这个时刻,母亲总是张罗大家来我家过年,可我再也看不到你忙碌的背影,和丰盛的晚餐……过年,过不去的怀念,像手中的烟,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