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一次上课,应该是初一学《大理泉边的蝴蝶会》那篇课文吧,老师释词“浓荫匝地”,是浓浓树木的影子投在地上的意思。我诵之,满心觉着凉爽。想想文中情形:到那样的地方去,头顶烈日,路旁各样的树木蓬勃生长,泉边万千蝴蝶翩飞,赏看疲累时,在浓荫下休憩,自然是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我便意识到树影——树木在大地相册留存的光影印象,太阳、月亮或其他的什么灯都可投照。记忆里,那些斑斑驳驳、浓浓淡淡的树影,成了我人生旅程中的一道风景,让我生出许多情愫。
故乡多树,是稻田拥抱团团绿树村落的乡间。早间太阳起,村落地上便一溜儿投来各样的树影,它们是灵动有生气的,不似建筑物影呆板无趣。风动叶摇,地上便满眼晃荡起来,一会又静止,几处还筛了点点金光。及至中午,日挪中天,树影渐矮,田间辛勤劳作的农人回家吃饭,便先奔它去,手卷草帽当作扇子,摇扇。拂过田野的风扑面而来,风里带些暑热和稻禾树草的气息,荡怀出人的凉爽快意,农人们诙谐说着,皱纹的脸绽出笑花,汗水渐去了,疲累也消了。树影,是劳作者很好的休憩所。
我亦是得了那样惬意的感觉了,不过不是在农事劳作时,而是在读书的精神疲困后。将睡椅搬至柳树下,仰面躺起来。树大荫浓,日光筛下来的金点子也没有,风气静起来了,就在那样的敞怀凉意里,我瞑目漫想,年少的岁月一寸一寸地逝去。树影下的,是那些悠然无痕的读书时光啊。
静夜,月下的树影斑驳沉默,文静不张扬。树愈大,影愈黑,虫蛙鸟鸣伴奏得它清寂,夜风便不时拂来慰藉它,它便渐渐地在风影深夜睡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消隐去。年少月夜读书,疲累后为调节,我常掩卷出老屋,在禾场间的树影和亮照白地间伸臂压腿,舒活筋骨,漫思浮想,身心得到了很好的休息,而书中所读,也融化在内心。
还记得初二年级时的那个秋日晚,我做完功课,伴同村的孩子,到吴岭小集镇上去。那夜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铺泻故乡的土地。屋后的柏油公路光洁敞亮,路边的法国梧桐和白杨树影投照一侧,黢黑、魅惑。我们结伴而行,一点儿也不害怕,一路溜达说笑,仰看天穹星月,月亮走,我们也走。夜风徐来,带些野外草木的气息。我们那时实在太浪漫了。及至吴岭集镇,土屋树影静在两侧,妹妹说要约见她粮管所里的同学,我到底没有随去。
我终于走在城市的树影里。那年刚上大学,父亲和哥哥送我到城里的大学报名,进入校园,路边满栽着杉树,父兄陪我在树荫下的临时接待处,办理着各种入学手续。直至中年后,我送女儿上学,方体会了那份父爱和手足情的真挚。树影,将亲情烘托得更加美好。
流年里树木的影子,伴我度过了太多难忘的时刻,牵连到乡愁、亲情,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