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洒下明晃晃的光辉,热烈里藏着霸气,到了中午,把坐在树荫下的人们都逼出一身细汗来。布谷鸟的歌声清晰动听,有着抒情的明媚婉转,还有着贴近土地的朴实纯真,它们在替庄户人家着急呢。我听上去,那歌声的内容简约却不简单,“收谷,布谷,一样不能耽误。”紧收麦子慢收秋,所有的传统节日里,端午时节当是乡村里最繁忙的当口。地里等着人们收割的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麦子,把脖颈早都盼望得酸胀弯曲,直到再也撑持不住,齐扎扎地低下头去。日子是金色的,沉甸甸金灿灿的麦子,清风拂过,麦浪翻腾,那般富于力度的华美和艳丽,可以与梵高笔下的向日葵相媲美。
端午时节,汇入欧阳修的笔下,又是另一番景象,“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夏走到端午这儿,很有了些浓墨重彩的意思——从叶到花,从谷到果,都带着沉甸甸的质感。生如夏花之绚烂,但偏偏的,屈原在这一天走向了汩罗江,走向了苍茫,走向了永远。
熟透的桑葚仿佛一只只袖珍玉米,所不同的是,那种浓郁的紫,泛着靛蓝色的光芒,不用去尝,甜味便已经爬上了味蕾,一路攀援上去,把人带进蜜一般的境地里。荔枝的外壳,呈现出桑葚青春期的酡红色,娇艳欲滴,牵引着我们的双手,一粒粒地拈起,剥开,莹润如玉的果肉丢进嘴里,吐核,再也停不下手。
睡莲已经显露芳容,琵琶半遮面,欲绽还休,它们于一柄柄碧色伞丛中探出身姿,亭亭玉立。我们家楼下的院子里,泼天泼地的石榴花,红艳艳的,那般浓烈的色泽,合当挤出汁液来,染指甲,涂粉唇。合欢花仿佛商量好了的,齐齐跳荡于银湖畔的枝头上,把一树树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扶摇而上,直抵苍穹。木槿花多是粉红色,一朵一朵地夹杂于绿叶间,花瓣层层叠叠。紫薇的调子搭得很高,花朵们簇拥在一起,气宇轩昂地立于梢头,简直要独揽一季风光。滨江公园处,栀子花一路开过去,香芬缭绕,而曾经,临近端午时节,每一天,总有一朵栀子花盛开于母亲的鬓边。
五月五,麦子黄,包好粽子过端阳。青青的苇叶,散发着初初长成的少女的体香,让人闻着生出莫名的喜悦。那是母亲去离家有着些许路的水边采摘回来的,洗净后放进锅里煮,历练锤炼的苇叶青涩气尚在,但韧劲已经被镶嵌进了骨子里。我在武汉上学的第一个端午节后,哥哥给我的信里说,“下晚,母亲在昏暗的氛围里裹着粽子,背越发地佝偻……”读至此,我的眼睛便红了。我似是看见母亲站在离家不远处的路口,如同一株苍老的树,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包好如山的粽子,母亲是半夜便要起床煮的,端午那天的早晨,我们被浓郁的粽香醺醒,起床后,看见煮好的粽子盛放于大号的笸箩里,旁边还有与粽子一同煮好的鸡蛋、咸鸭蛋,稀饭兀自在锅里沸腾着。母亲从田畈里摘回几株带着露水的艾蒿,插在门楣上,扫把那么高,黛色,浓浓的植物草香,飞扬跋扈地钻进鼻子里。傍晚,我们一家人由母亲叮嘱着拿艾蒿浸泡过的青绿色的水洗澡,这大约便是“正是浴兰时节动”的由来吧。此兰非彼兰,它是指各色田间山头的药草呢。
而今,超市里琳琅满目、包装花哨的各色馅儿的粽子,端午节买回,不过应应景,那种鲜香的诱惑,早已逃遁得无影无踪。它们,只是一味食品,里面缺少了什么,仿佛是乡愁,又仿佛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