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就说说家里沉闷的气氛吧。可能是和老妈住在一起,彼此的说话行为习惯,相互看不惯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老妈每天都会把一些吃剩下的饭菜汤水,提到五楼的阳台上去浇菜,每天两趟。就这一点,我就特别不理解,看不习惯。担心万一什么时候下雨,楼梯很滑,老妈腿脚摔坏了,瘫在床上怎么办?得不偿失呀。这个道理跟她说了很多遍。她说怎么会摔倒?以前都是这样,都不会摔倒。老妈听不进去,每天一如既往地提着馊桶上五楼天台。面对这么执拗的老妈,到后来我只得以沉默对抗,再也不说了。
还有呢,就是老妈早餐稀饭配的东西,只有一丢丢的咸菜,简直太寒酸简陋了。我是硬着头皮,每天在家里吃早餐。其他人回到老家来,从不在家里吃早餐,都要出门去当地名小吃--豆腐娘粉。老妈说,几十年如一日的,稀饭不配咸菜,还能吃什么呢?
还有呢,妈妈就特别、特别特别地省水。每天洗衣机出来的废水,她都要接到桶里,可以拿来冲马桶、拖地板。地板脏不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这些废水用掉。还有用电也是很省。她如果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连电灯都舍不得开。有时跟我们微信视频的时候,她那边黑乎乎的活像见了鬼一样。
老妈非常节俭。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妹妹。可能是受封建思想的影响吧,老妈把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当作宝贝。她把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我。大家在一起吃饭时,老妈只吃剩饭剩菜,把一些大鱼大肉好吃的都给我。吃完之后桌面上总会有一些剩菜,她也舍不得倒掉。如果家里只有老妈一个人吃,她一个礼拜可能只会煮一两次菜,然后其他时间就热热饭菜将就着对付过去了。吃什么对她来说太不重要了,她的口头禅是“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会变成一堆屎”。
和老妈在一起挺压抑的。在她面前,吃喝玩乐乃至睡觉都会有一种犯罪感。小的时候,老妈经常会凶我们。那时候,老爸常年在外出差。是老妈一手拉扯我们姐弟仨长大。老妈年轻的时候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挑砖头拌水泥。落下了后遗症,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老妈是要强的,受不了别人给她的气。她的工作强度很大,在我们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时间管我们。那时候,坐在饭桌上吃饭时,我们在老妈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大气不敢出,只顾埋头吃饭。老妈对我们的期望值很高的,希望我们都能考上大学。爷爷是民国私塾先生,老爸是五十年代厦门大学毕业的。那个年代能读上大学是非常稀罕的。老爸大学毕业之后在省地质队当干部。后来整各种运动,那个年代是讲究出身成份的,我们家祖上是地主,老爸成份不好被下放到县城做泥水工。后来认识了小他11岁的老妈,30多岁了才和老妈结婚。没有任何家当,一双碗筷一床被子,就撑起了这个家。
老妈是可怜人。她的狠心的生父母把她扔到垃圾桶旁边。后来,好心的养父母把她抱回家。那个年代很可怜的,养父母家经济也很不好很穷,做苦力吃了很多苦头。老妈有时候讲起养父母时,总是在抹眼泪。
老爸在世时,老妈和老爸经常拌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磕磕碰碰吵吵闹闹老爸也就过了一生。在老爸过世的那一年,老妈缓不过神来,总是想着老爸的种种好,以泪洗面,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小老太。过了两三年之后,老妈才慢慢地从这种情形走了出来。她觉得老爸应该是上了天堂,还经常督促老爸在天堂要好好念经,保佑一家大小平平安安。
老妈很迷信。自从老爸走了之后,老妈整天对着老爸的相片絮絮叨叨的。好像老爸还在身边一样,还没到另一个世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老妈都要在观音菩萨面前问个究竟,都要和老爸的遗像商量商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有十几年了吧,妈妈每天的功课就是念经。现在更加虔诚、更加勤奋。每天早上做早课,五点钟就起床。早上念经念了两个小时。下午三四点钟又开始念经,也要念经两个小时。老妈相信轮回,善有善报。关于“心诚则灵、有求必应”这一点,打死我也不信的。想必老妈在菩萨面前一定是三番五次地帮我祈祷大富大贵、远离期货的魔障。可是,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和期货黏黏糊糊的,离所谓的大富大贵越来越远了。
我呢,在老妈面前是典型的大不孝。做期货那些年,我亏了那么多的钱,贼心不死啊,口袋里但凡有一点点钱,都扔到期货里打水漂了。老妈生怕我想不开做傻事,向亲戚朋友到处借钱还债。她的养老本也全部被我收刮了。老妈对我是欲哭无泪,说是她上辈子造的孽,是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她相信命,说她的命不好。我心里清楚,其实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造的孽,我扼杀了老妈本该有的晚年幸福生活,辜负了老妈一辈子的辛劳。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了,人生只剩归途。
所幸老妈还在。说说老妈并忏悔忏悔应该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