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家乡扬中度过的。
家乡忆,最忆是夏夜。
那年月,大人小孩,夏天都是"赤脚巴天",一图凉快,二为省鞋。太阳快下山了,赶紧到河边洗脚,然后在木制澡盆里洗过澡,打着赤膊,穿双靸(Sà)鞋,天就擦黑了。
父亲照例急急地催促:"快吃夜饭啦,蚊子要出窠啦!"一家人,忙忙地就着自腌的酱菜,喝两碗麲粥,接着准备乘凉。
父母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此时得到了一点清闲。大家围着桌子乘风凉,听父亲讲明天有什么田间活计,听母亲关照我们孩子明天做哪些事。或者东家长西家短,天南地北,七扯八拉。
夏夜,并不是乌黑的夜。大自然为我们提供了种种的亮色。那满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似的,一亮一亮。有时候,我独自躺在桌子或板凳上,"卧看牵牛织女星".天空的月亮,或如银钩、或似玉盘,月光无私地播洒大地。于是便会呆呆地想:月亮里真的有嫦娥,有吴刚,有玉兔吗?最吸引人的是萤火虫。"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飞到东。"草丛里,场地上,堂屋中,乃至房间里的蚊帐边,到处是这带着光亮的小昆虫,一闪一闪,给夜色中送来无数的亮点。在这天上地下的种种亮色中,唯独没有照明的灯火,我有时便闭目养神,背一两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之类的古诗。悠闲而自在。
夏夜,也并不是寂静的夜。佚名的《十二月杂字》里这样写农村夏夜的情景:洗澡抓痒痱,搧扇扑蚊虫。萤灯飞上下,蛙鼓闹西东。你听吧,"叽叽叽",是蟋蟀的叫声。"呱呱呱","嘎嘎嘎",是青蛙和田鸡的叫声。清人有言,这蛙类:一蛙鸣,众蛙皆鸣,其声甚壮,名蛙鼓。还有一种"咦咦咦"的声音,有节奏,又好听。问母亲,她说是禾蟮(蚯蚓)的叫声,但我不太相信。最讨厌不过的就数蚊虫了。所谓"天下有蚊子,候夜噆人肤".扬中是水乡,蚊子多。天刚黑,就"出窠",群魔乱舞,"嗡嗡"声响成一片。一有机会就下口,乘凉的人,浑身上下,它们无处不叮,防不胜防,无一幸免。一个晚上,身上必定会被叮出若干个疙瘩。所以,乘凉时必不可少的是,一人一把芭蕉扇,既为扇风,更为驱蚊。此起彼伏的"啪啪啪",就是用扇子拍打蚊虫的声音。最惬意不过的是,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和竹叶便发出"沙沙"的声音。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赞一声:"嗳,好风,好风!"
夜渐渐深了,困倦袭来,于是回家睡觉。躲到蚊帐里,虽然闷热异常,却可避开万恶的蚊虫的袭扰,搧着芭蕉扇,慢慢入梦乡。一觉醒来,往往不知东方之既白。
那年月,夏夜,没有电灯,没有风扇,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机。除了门外乘凉,就是上床睡觉。而当今的夏夜,关在楼上的房间里,看看电视,吹吹空调,尽情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幸福。两者相较,我想,当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今非昔比"?"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或曰:都可以,都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