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起,细雨落。丝丝凉意袭来,坐在窗边的他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
台灯柔和的光浅浅照在桌面前铺开的稿纸上,那上面已经布满了他用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这是一篇新的散文初稿,他还沉浸在故事情节里没有走出来,愣愣发呆。
“每天麻将一小时”,别的人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这是他了解到的一个真实故事。一个下岗女工,收入微薄。先夫遭遇车祸之故,好多年后却找了一个残疾人为伴。日子稍微扯得清白一点,父亲却又中风瘫痪,吃喝拉撒全靠她料理。那个累呀,连轴转,而且还看不到尽头。灰暗的日子使她有想死的感觉,可现实连她死的权利都没有。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呀!琢磨着,她适时调整了作息时间,中午伺候老人后,自己跑到楼下小牌馆打一小时麻将,然后按时回家,又忙开了家务。这一调剂,紧绷的神经松驰了许多,日子也一下子灿烂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那女人恬淡的微笑,欣赏的是这种生活态度,提笔写道“没有哪一个额头上贴着福字,碰上了,必须面对。她打的是麻将,要的是心情。”
妻子推门进了书房,手里端着一杯蜂蜜水,凑在他跟前说:“还在写啊?不休息?”他定了定神,“今天的‘作业’没做完呢!”
放下杯子,灯光下看出妻子的脸在拉长:“写什么写?一天到晚就知道写!写这些有什么用!有谁看!”
他的心抽紧了,皱着眉幽幽地说:“这也是个人的爱好和追求吧!有不有用,有不有人看不是我关心的。”
“那你不能总是爬格子呀!那些退休的,有写字画画的,旅游休闲的,钓鱼打牌的,看看你,眼睛都快写瞎了,图什么呀!”一连串的责怪,其实他已经听得耳朵起茧,明白不能解释,更不能争执。他装作在认真听,其实在打下篇稿子的腹稿。
小雨骤停,妻子帮助推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无声地溢满全屋。“唉,拿你真没办法。”妻子叹了一口气,望着伏案写作的丈夫悄然离开,转身带关了房门。
池水因丢下一颗小石子会泛起涟漪层层而不平静,他的心经过刚才妻子一搅也起了波澜。
他担任领导干部多年,分管工作颇有建树,口碑好,能力强。但是一个岗位一干就是十几年,陪过的主要领导有三四任,外地同样的分管领导也换了三四茬。而且,原来是他的下级有不少在班子中排名都超过了他,也有比他资历浅得多的先后转正。他就像喝了铁水一样,一动也不动。
那一年,他在一个地方任主要领导。一份新华社内参“骇人听闻”成为天字一号案,不由分说将他靠了边。地毯式的调查,一切与他无关。那时他彷徨惆怅,有过前所未有的委屈和莫名的悲衰,但是,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去。
一路走过,好评如潮。多少人打抱不平,他释然一笑:“这不很好吗?”努力、扎实、认真不减一分。临近退休那年春节,一场山火突如其来,铺天盖地。正月初一,他带人驻守调度,一呆就是三天,直到火灭。他认为在一天“为官要为”,是职责和使命。
他分管的摊子大,事情杂。他坚持写作,笔耕不辍,时间基本靠挤。那几年,他的住房面积小,没有书房,他只有就着写字板写。晨光中,黑夜里,休息时,他充分利用了难得的一分一秒,创作的热情一直高涨,作品也呈井喷式产生。
报纸上、刊物上、网页上时常有他的作品。每一二年就有作品结集出版,作品自成风格,拥有众多粉丝,也成为当地为数不多的中国作协会员之一。
这种现象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质疑者有之:“怎地如此‘不务正业’?工作都搞不赢,哪有时间去写作?”“追名逐利,好出风头”……关心者有之:“不要太为难自己,该享受时还要享受。”……挑剔者有之,有主要领导竟然主动对号入座,兴师问罪,“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压力山大。
心中一片蓝天,思想无比澄澈。每每如此,他分外淡定,笑看风云变幻。不解释,不改变,我行我素,岿然不动,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纸退休命令下来,以为他可以解脱放松了,外人这样想,家人也这样想。可他只做不说,习惯不改初衷,痴情于“码字”,醉心于文章,而且字靠笔写,不用电脑打。
写到那个女人的故事,自然联想到自己。他在书房踱开了步。
有一个地方的山上有一种花叫山海棠,高山峻岭,旷无人烟,那花却浓烈认真开着,把美丽尽情地绽放出来,不为什么,只为开放。
人呢,按自己心性而活,其他的根本可以不在乎,不理睬,与别人无关。
如他,真诚地做官,专心地著文。他只想做一个守纪笃实工作的人,一个学习成长的人, 一个关注个体和世间的秘密并作出表达的人,一个善于思考探索的人。
如此甚好,其实与别人无关。
生为花朵,就要往好里开。
人,活在世上,可以不轰轰烈烈,至少能活得有味滋润。
他站在窗前朝外望去,一轮圆月不知何时静悄悄地挂在天空,那清澈的光从门前的树叶漏过,密密地涌进窗内,原本寂寞的房屋似乎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