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到一袋袋白面,就想起家乡那一盘石磨。我是8岁时接触石磨的。一次,我跟随妈妈走进磨房,只见屋中间摆放着一盘石磨,角落有一个大笸箩和箩面箩子。妈妈说:“磨盘要靠人推,我先推一会儿,等磨出面,我用箩子箩面时,你慢慢推磨。”记得第一次推磨时,人只比磨盘高那么一点点,小手握不住推磨的棍。于是就用一根绳套进磨棍上,抓住绳几乎是用脖子下的胸脯推着磨棍,一圈一圈推着磨盘。望着磨盘上堆成小山似的麦子,忽明忽暗煤油灯闪着光影。尽管推磨时间不到妈妈的三分之一,但转得晕头转向,转得直想呕吐。这时妈妈就说:“你数着数或者嘴里哼着歌,分散一下思想,就好一点。”依照妈妈的话,我一会儿数数,一会儿哼着歌,果然,眩晕慢了。
我家兄姐六个,我是老小,八岁那年一进了磨房就下不了套。哥哥姐姐有的在外工作,有的在生产队干活,每每磨面,我就成了妈妈的帮手。那时村里只有一盘磨房,啥时轮到磨面,没有个准,有时要到晚上才轮上。那年月靠工分分口粮、分钱。我们这些不足10岁的孩子们,星期天也不得不为那三分工分而下地干活。如果是晚上磨面,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帮妈妈推磨。当然,妈妈也是辛劳了一天,她更苦呀!一家8口人,还有那两头瘦得可怜的架子猪,每晚磨下来的粮食只够三五天糊口。特别难熬的是磨青包谷和青麦子的日子,七成熟的包谷或麦子,压得磨盘“吱吱”作响,沉甸甸的半天转不了一转,磨出来的粮食又不耐吃。我记得那时没有什么肉、油和菜肴,父亲和哥哥一次每人能吃四五个馍,那年月,能有粗茶淡饭糊口就已很不错了。谁还敢抱怨呢?
每晚,望着闪闪烁烁的煤油灯下磨盘上的粮食,真有种熬不出头的感觉。为了消除那无奈的沉闷,少言寡语的妈妈总会给我讲家长里短和学习上的事。妈妈没有上过学,读过书,总希望我们上学、成才,将来出人头地。她总是教我唱“小呀么小儿郎,背起书包上学堂……”也爱听我唱这支歌。那歌声欢快、活泼。当时我始终没弄清,妈妈何以喜欢唱那支歌。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对我上学的鼓励,这支歌含着她深切地期待。
石磨在转,我的心也在转。在石磨转动中,我了解了妈妈。她的天性并不是沉默寡言,而是生活挤压的结果。她在每天参加生产队下地干活的同时,还要有许多家务去做,一家人的吃穿,喂猪喂羊,生活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也像一张大网罩在她的心里。石磨在转,浓缩了多少岁月,多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