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转到回家的公交车上,一会儿的工夫,天上的几朵云彩像变戏法似的,铺满了整个天空。一串儿响雷后,一场雷阵雨气势汹汹地就来了,车窗外很快陷入一片迷茫。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张巧珍跟儿子宝根在自家村头下了车,雨已停,云彩扒成一堆一堆的由北向南快速地奔跑着。
张巧珍拄着拐杖,宝根背着她的行李,娘俩从村东头往西头走着。张巧珍不时用空着的左手拍打几下自己的大腿,嘴里嘟囔着,这腿真要完蛋了。宝根皱着眉说,“我就说不让你回来,你偏不听,这日子你自个儿咋过?”“你那屁股大点儿的地方,能把我憋屈死。再说,我不能总让你打地铺吧?”张巧珍说。宝根不再说话,腾出一只手搀着母亲。
张巧珍的眼前又浮现出儿子那个小出租屋的样子。说是15平方米,厕所和厨房都在那个小格子里,一张床勉强睡两个大人,中间夹个孩子就翻不过身了。自从她和孙女去了,儿子就只能打地铺。地上窄窄的一条地方,儿子晚上睡,每次起夜,就她这类风湿的腿脚,儿子都得爬起来给她让地方。去了半个月,她连门都没出,儿子每天都再三嘱咐,千万别出去,别走丢了。张巧珍望着空旷的山野,感叹道,还是家里宽敞啊。
路过一处院子,铁条焊的院门布满了锈斑,上面落着一把大锁。院子里荒草萋萋,这是张巧珍的大哥家。张巧珍望着荒凉的院子,叹了一口气,嫂子去老年公寓已经半年多了,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那天,好像是春天的第一场雨,喷雾似地下了一整天,晚饭时停了下来。张巧珍满脸阴郁地走进嫂子家大门,出来迎她的是大侄女丽娟。
张巧珍进门就看到炕上堆着的几个包裹,老二丽梅正给妈妈系衣服扣子。嫂子穿戴整齐地坐在炕沿上,像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侄儿立伟靠在柜子那儿抽着烟。看这情形,张巧珍的脸色愈加难看了,这么说街上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二姑,你看我妈这样,我们也是……”
张巧珍打断丽娟的话,“不管你妈啥样,她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你们看看这十里八村的,哪家有儿有女的老人被送那种地方去了?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们三个都白活了,尤其立伟,你的书都念糊涂了,咋能做出这等事来!就是你愿意背这个不孝的骂名,老张家也丢不起这人!”
立伟把抽剩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听二姑的意思,我妈好像被我们推进火坑里去了?现在城里很多老人都选择在老年公寓安度晚年……”
“这是垃垃屯,不是城里。这个我说了算!你们如果想送,等我死了再说。”
“凭啥你说了算?我妈眼睛看不见,大姐和二姐开着发廊,我每天上班,根本就没有时间回来照顾我妈。每天我们都提心吊胆地怕她摔着碰着。”立伟说着走到母亲跟前,掀开妈妈的衣襟,“二姑你看看,我妈这一身伤,都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摔的。我们给我妈找个安全养老的地方,怎么就不孝了?”
“凭啥?凭我是老张家的姑奶奶!”张巧珍生气地拍着炕沿。她觉得,侄儿有出息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好工作,几个月前又娶了城里姑娘,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嫂子摸摸索索地抓住张巧珍的手,眼泪流了下来,“孩儿他姑,你别怪孩子们,是我自个儿愿意去的。孩子们说那里有人给做饭、洗衣、收拾房间,还有说话的伴儿……”
张巧珍见嫂子哭了,也掉了眼泪。“嫂子,你别为他们开脱了。我哥走了10年,你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老大和老二打工打出了名堂,立伟有了出息,你落了一身病,他们却不愿意伺候你了。嫂子,你可得拿定主意呀。”
老二丽梅告诉张巧珍,老年公寓不是一般敬老院。住那儿的都是儿女工作忙没有时间又需要随时有人照顾的老人,那儿有24小时看护,安全又舒适,老人们在一起也不会太寂寞。老大丽娟说,“我们休假的时候,可以把我妈接回来住,平时有时间可以随时去探望……”
“我不听你们这些大道理,总之,我不同意,如果你们执意那么做,那我就不认你们!”张巧珍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大哥家的院子。嫂子还是被三个孩子送走了,走时,竟然没跟她道别,她伤心了好一阵子。清明节时,三个孩子回村给爸爸上坟,顺便来看她这个二姑,说他妈在老年公寓很好,还胖了四五斤。张巧珍也对三个侄儿侄女不冷不热的。
张巧珍想起那日的情景,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和三个孩子生气,她早就该去看嫂子了,她捶了捶自己的腿,从门石上站了起来。
云彩都游远了,西山头上留下半个夕阳,很快就坠下山去了。留下西天上的一片火烧云。张巧珍对宝根说,歇两天,我看你舅妈去。宝根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去老年公寓,我给你掏钱,跟我舅妈一起住还有伴儿。张巧珍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西天那片火烧云,笑着说,走,先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