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会想茂。他大我两岁,跟我一个村。我们是小学同学。
据父亲讲,茂家属于外来户。他父亲老实巴交,却懂得做点小生意,日子自然比其他家好些。但在当年动乱年代,单门独户的就受欺负;运动一来,他家就被划成地主——其实,所谓地主,并没有比别人更多的土地;只是因为他家日子过得稍好点而已。当时,每个村必须找一个地主批斗,就把茂的父亲定为地主了。于是,茂的父亲母亲大会小会挨批斗,人前根本抬不起头来。依成分,老子是地主,茂自然就是“地主狗崽子”。
我上一年级时,茂在班里属于被孤立的对象。他坐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同学们视他如空气。再加上他邋里邋遢,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没有同学愿和他交往。
一次中午放学,几个同学打上了他的主意。刚出校门不远,他们就把茂拦了下来。其中一个拿出早准备好的半截粉笔围着他画了个圆,让他站在圈内不准出来。我恰好路过,看到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好在他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逆来顺受的他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和反抗,乖乖地站着不敢动弹,左右观望,眼里噙满委屈的泪水。那几个同学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停地朝他做鬼脸。路过的同学也看他笑话,有的还往他身上扔树枝石子,或朝圈内吐唾沫。看着眼前这幕,我的无名火便上来了。我上前一把将茂拉了出来,对欺负他的几个同学说:“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我家庭成分好,我学习又好,这几个家伙经常抄我的作业,他们便不做声,眼瞅着我将茂送回了家。分手时,茂红着脸拉了拉我的手,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是在表示感激。
回到家,我把事情向父亲讲了。父亲说,孩子,你做得对,茂一家都是好人,只是……后面的话父亲没说。从此,我成了茂唯一的玩伴,直到我离开村子。
之后,因为在外地工作,我很少见到茂。但每次回老家,我都会问起他。父亲陆陆续续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茂考上了警察学校,毕业分配到了公安局工作;茂工作踏实,又有头脑,当上了派出所所长,等等。尽管我们之间没太多联系,但我还是为他高兴。
有一次,我回到村子里,遇到了几个当年欺负过茂的同学。他们无意中说起茂,脸上立刻显出不悦。有个同学说,找他办个小事情,居然不给办,现在他故意躲着村里人。说着,他眼里透出鄙视:“有什么牛的,再来一次运动,第一个还得斗你!”
听了他们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回来的路上,一个问题一直盘踞在脑海:那一天真的还会来吗?——肯定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