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坐

发表于 2023-05-10 11:35

我喜欢清坐。
生活之余，临睡前，或端坐于藤椅上，或斜靠在大树下。
既不是焦虑的坐，又不是松弛的坐；坐而不自知，有点走神，了无意愿，表情纯粹，仿佛是有意或无意地要向虚无讨个说法似的。
不经意间，眼睛自动调焦，像魔术一般，万物退去，声音全灭，所有张开的嘴巴、圆瞪的眼睛、夸张的姿态、扬起的手，都变成了黑白默片中无声的慢动作，缓缓起，慢慢落……
魔幻的感觉，以鬼魅的流动速度，细微地渗透地包围过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眺望远方落霞而眼中无物，闭目养神而胸无旁骛。
于是，四周一片死寂。
一个人，一颗心，一个世界。
把一些所谓的思念，一些较劲，一些负面情绪都束之高阁，或者掷之千里。
褪尽所有的浮华与烈艳，无所羁绊，无所顾盼。不管红尘多么纷乱，各种热闹的圈子和聚会都和我无关。
从生活中走出来，从世俗事务和人际关系中摆脱出来。
类似于绘画中的留白，甚至比留白还要留白，就是坐在那里挥霍时光，像农妇把怀里的谷子一把一把地撒在地上，一部分被鸡鸭啄食，一部分被麻雀叼走，还有一部分在土里发了芽……
这样的时光，没有入侵者，像一条奔腾的大河走到了宽广的下游，汇蓄成了一片浩淼的湖泊。泥沙慢慢沉淀，河水开始澄澈透明，不起波澜。静下来，清下来，心境变得湛然而明亮，心灵像被清水洗过似的，没有杂色杂念。
这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姿态。严格说来，它让我变得清清的，几乎达到了一种“无为”的境界。
利禄之心淡了，尘世的烦恼散了，将一个在生活熔炉里烧得滚烫变形的自己置于清水里冷却。
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时光仿佛停止了，连自己最喜欢的徐缓的东西都悄然远离了，坐在时光之外，又坐在时光之里。
吐尽体内的浮躁，烦闷，纠缠，辛苦和琐碎，并将生活中的所有疲累宣泄殆尽。
身边的人和物变得无关紧要，我不在乎他们怎样看我，我也不在乎我脸上的表情是不是让他们觉得奇怪——这些，仿佛成了一个生命体系中最可以忽视的东西。也许单纯、简约，缺少诗意，缺少浪漫，但平静，清逸，没有贪奢，再板结再坚硬的心，也柔软起来，通透起来。
一坐一个时辰过去，一沉淀一个下午过去，光阴无涯一般接纳着清下来的自己。
此时此刻，我不用疲惫于应酬，也不用辛苦于周旋，内心才有机会沉淀下一些东西，才有时间去掉一些琐碎的形式性的“废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从工作中脱身，从都市中隐退，回到心灵的后院，把自己放牧成独一无二的皇帝，不思朝政……类似于清洁工打扫房间，把房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都扫地出门，荡去尘埃八千，“房间”内顿时空荡起来。
清坐，是走进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是心灵自由的深呼吸不受任何人干扰的过程。走进清坐，心底便有了一片风光旖旎的绿洲，也就是走进了风景，也就有机会享受忘世的境界。
“出了什么事？坐在这里发呆！”见我清坐，妻子关切地问我。
我被妻子“唤醒”时，竟傻里傻气地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只是随口应付她：“没出事！”
妻子万分惊讶地说，“没出事？没出事为什么发呆！”
妻子说我发呆。我想，她只是说对了一半，妻所说的“呆”，指嘴像木头一样不说话。而清坐，不仅嘴不说，心也不想。怎一个“呆”字了得！
现在想起来，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该是怎样一种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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