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看急诊入院时,整个病区只剩下一张床位,是在五人间的大病房里。紧挨儿子病床的是个中年妇女,四五十岁年纪。陪护女人的男子看上去略长女人几岁,一副朴实的庄稼人模样。大病房里病人多,陪护的人自然也多,时常处于一种热闹状态。邻床的夫妻却是病房里最沉默的一家,很少听到他们参与其他病友的讨论。
关注这对夫妻,是在儿子住院几天后。因为床位挨得近,女人和男子的言行不经意间时常进入耳目。女人时有叹气,声音却总低弱。那时,便能听到男人的声音,诸如眼上的伤急不得,要慢慢来;大冬天的也没啥活儿,就当养病……翻来覆去并无新意,但总是温言细语的,目光也始终围着女人。女人术后眼睛包扎着,视物受限,生活处处要人协助。那男子一如贴身侍卫,弓腰为女人穿鞋,俯身为女人洗脸,牵扶女人如厕,无一不是小心翼翼、细致有加。就连给女人喝水,也总是先尝试温度后才递到女人手上。
更温暖的场景,莫过于男人为女人洗脚。每晚八点前后,男人会按时打来热水,再添进些冷水,用手试好温度端至女人床边,而后蹲下身,轻轻托起女人的双脚开始每天的必修课。男人洗脚绝不应付,每次都要一只脚一只脚地轮换按揉数分钟,并不时续些热水进来。洗完后他也不急着走开,总是先把女人的脚丫一点点地擦干了,再移进被窝盖好,才去打水自己洗。
医院的病床很窄,床周没有护栏,女人躺下几乎占满。夜晚不输液时,男人会在床尾侧卧一会儿。女人稍微有一点儿动静,男人便会警觉地起来谨慎查看。晨六时前后,才听见走廊里护士吩咐测体温的声音,男人便一跃而起,帮女人穿衣、洗脸、打水、打饭,似乎不知疲倦。
留意过他们吃的饭,多是从医院食堂中买的最简单、最便宜的饭菜,两个馒头、两碗稀饭外加一份白菜粉条,多数时候会有一个茶叶蛋。时常,都是男人照顾女人先吃,那个茶叶蛋是给女人的特殊待遇。女人每有推让时,男人会劝说增加营养有利恢复,女人便会听话地吃下。偶有附近的亲戚送饭过来,夫妻俩便显得万分局促,好似添了多大麻烦一般。
那天,因二期手术相同,我向女人问询手术情况,故而多聊一会儿,得知她是在村里打工时被机器里的高速轮带弹出击伤的,尽管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但视力恢复并不理想。想来,先前的叹气多半为此吧。女人惦念家里,说在上海读大学的大儿子就要放假了,自己还在住院;说婆婆年龄大了还要照料读初三的小儿子;说自己这伤不知能不能治好。说着,女人便又低低叹气。我轻声宽慰她:“你爱人照料得那么好,要有信心,会慢慢恢复的。”
女人的脸上瞬间有了红晕,说爱人实在厚道,脾气极好,自己受伤最辛苦的就是他了。说这话时,女人的声音里满是柔情。没几天,我们搬进了小病房,和夫妻俩见面的机会少了。儿子出院那天,我们在走廊里遇到,女人的眼睛仍包扎着,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去暗室检查。走在左侧的男人脚步专注,满目温软,跟在右侧的女人脚步轻缓,一脸少女般的柔顺。
如今,数月过去,我无法确知女人的视力恢复得如何,但我坚信:有爱相伴,生命之光便无处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