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每一天都会遇到各种的墙和门。墙和门的作用就是阻隔,只是墙是死的,门是活的。”说这话的人不是我,是我的朋友老G。时间定格在夏日午后的两点,在一家叫做黑松白鹿的日式料理店。
本来这顿饭在五年前就该吃的。但不曾想到的是,在五年前约定聚会的时间的前一个星期,老G被公安莫名其妙的带走了。我跟老G之间有共同的朋友,我向他们打听,他们也不知道老G犯了什么事。
老G是一个搞家装的包工头。他个头不高,白脸,戴一副金丝宽边眼镜,挺有学问的。记得他和我第一次相见是经过鲁迅文学院一个老师介绍的,老师说有几个函授学员酷爱文学,想在报纸上发点散文诗歌,你如果有时间不妨见见。我本是业余作者出身,对草根写作者向来具有同情心,我知道发几篇作品对一个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只是当时老G还没有告诉我他在北京经营着一家装饰公司。
自从第一次相见后,老G就经常的给我打电话。聊的内容无非是他读了什么书,又写了什么作品。更多的是他十分热情的不断给我推荐天南地北的作者跟我见面,给我邮寄稿子,让我给批改、斧正。我当时就纳了闷儿了,老G一个包工头从哪认识那么多的文学写作者。我问他,他只是嘿嘿地冲你傻笑,并不多解释。
某日,老G找我,说他愿意出钱,准备把山西的一个文学刊物的经营权买过来,希望我能给当个挂名主编。我由于身有公职,兼职终究会遭人议论,就婉拒了,但答应经常给他们写稿子。这个刊物老G干了约有两年,后来因为里边的关系扯不清,就不再掺和了。不过,老G这个人好交,在山西办刊的两年,他一边办刊,一边交朋友跑工程,弄得倒也热闹红火。
我挺佩服老G这个人。别看他白天出入于楼群小区建材市场,可他的书包里永远装着几本书,其中不乏有关弗洛伊德、尼采、萨特的。我对老G说,你可真够牛的,可着全北京城的包工头,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老G听罢,仍旧冲你嘿嘿的一笑。
老G写小说,也写散文,语言挺京味儿。他告诉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热的时候,他就经常到丰台区文化馆去学习。在那里,他认识了已经小有名气的理由、毛志成、肖复兴、夏有志、宗介华。宗介华后来到文化部少儿司投奔了司长、着名儿童文学作家刘厚明。老G说:“我至今得感谢宗介华,八十年代他在丰台区文化局当副局长,他曾对区图书馆的负责人说,小G这孩子好学,以后他来借书,可以不用借书证,随便借。”
宗介华是我的朋友。他的豪爽我跟老G有同感。
尽管五年未见,想说的话很多。可我还是想知道老G到底为什么被弄进了局子。老G说:“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我被人暗算了。具体说就是出书。”
“出书?当下以各种名义出书的人很多,怎么就你出事了呢?”我表示不解。
“我不想具体说谁害了我,我只能说交友不慎。”老G无奈的喝了一口清酒。
见老G如此,我就说:“咱不说具体孰是孰非了,你给我谈谈在里边的感受。”
老G说:“我想真实的说,我得感谢这两年的大牢生活,它使我学会了思考,也学会了该怎样生活。”
“具体点。比如想不想家?”
“当然想家,想亲人,想朋友。”
“你那小媳妇经常看你吗?”老G的媳妇我见过,极朴实,话语不多。
“来啊,开始一周一次。坚持了三个月,我就不让她来了。”
“为什么?”
“她比我小十几岁,我在牢里要坐三年多。等我出来就奔五十了。我不能耽误人家。”
“就是说你要求和她离婚?”
“对,离婚。”
“真的离啦?”
“离啦。这样在里边我就少了牵挂。”
老G的话让我不好接受。人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随便放弃随便忘记的。尽管他与现在的小媳妇是二婚,可他们毕竟一起经历过五六年的日子。我知道,老G试图在通过这样的选择来解脱自己的压抑。我问老G:“我知道里边的日子很苦闷很压抑,你心里有委屈,可又说不出,你怎么做才能解脱呢?”
老G沉默了一下,说:“解脱的最好办法就是认命。时间长了,我干脆把监狱的日子也看作一种深入生活,在一般人眼里,四面墙的日子是没有希望的。而我却把墙看成了门,当我把所有的墙都看成了门的时候,就超脱了,仿佛在炎炎的夏日里海风吹来。”
“看来是文学拯救了你。”
“或许还有其他。”
其他是什么呢?老G没说,他留给我很多的想象。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在我接电话的当口,老G又要了一瓶啤酒。他喝几口酒悄悄地告诉我,他由于在里边表现不错,被减刑九个月。而且,出狱后经过他的申诉,还获得了国家赔偿。具体多少钱,对于他对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们应该知道,老G其实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