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过拥有一扇法式落地长窗,像欧洲文学书里描写的那样:透过窗去就望见我的蔷薇花、秋千架,还有栖在一根瘦枝上唱曲的小百灵鸟儿。我会像个中世纪——不,该更近些,像十八十九世纪贵族人家的女儿,捧一本书静静倚在窗边,看画,看花,从春看到夏来,从秋看到冬去,做我的公主梦,把自己也融进有这扇窗的图画里去。
但事实上我拥有时间最长的是一扇年久脆弱的木窗,在平静的小镇子里,我套身蓝色小布裙,静静地坐在窗前,透过窗望出去看到掩映着的半个葡萄架,青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金色的阳光洒进来,落了满桌的暖黄。
窗外的世界很热闹,连花蝴蝶也在跳舞。奶奶通常是在院子里忙活,她总有大堆大堆忙不完的事;修剪草木花叶,扫院落,从井里汲水,在小灶间用大锅煮粥……偶尔关照一下我,就敲敲我面前这扇最朴素的木窗窗棂,扯开嗓子喊一句,权作吩咐过了。
我爷爷好读书,书房里藏了满满几大柜子的好书,我就经常摸出一本来看。我又坐回窗前,打开会嗡嗡作响的白光吊灯,捧一本《西厢记》的通俗版,装模作样地读起来。书的后半部分是王实甫的原本戏词儿,我却是一阙也看不懂,只好丢在一边,伸个懒腰,再转向窗外了。
暮色四合,窗外的景迅速地静下去,阳光失去颜色,月亮似乎升在天上了,我就从黄昏等到晚间,看葡萄藤在夜色下变得深青发紫。奶奶的声音从窗外遥遥传来,响绝小院:“乖乖,来吃饭了喏!”窗棂稳稳地附和着,我起身关掉嗡嗡作响的吊灯,向奶奶的方向奔去。
后来那扇窗子被我用晾衣竿够东西的时候弄坏了一角,爷爷动手给换了更结实的玻璃。
临近新年,又贴上了朱红色的窗花。那年是我童年里见过唯一积雪到膝的一年。后来大家把这年的暴雪叫雪灾,我毫无概念。在那个落雪的早晨,刚睁眼的一瞬,被一丝凉风浇湿了睫毛,我套了件红色棉袄就跳到窗前。敞亮的雪色侵入眼帘,天地上下一白,连半片绿色都看不见——它们睡在雪下了。窗台上积了厚厚的雪,红色的窗花还没给悉数遮住,颇高傲地倚在窗前,她像红衣女郎映着天光踏雪而来。
我贴着我的窗,感到冰凉的触感,欢喜地惊呼一声:院子里的腊梅树上,有一支暗香,遥遥向我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