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味苦,相也苦。两头尖,中间鼓,一身疙瘩突起,着实不招人待见。《辞海》说苦瓜“未熟嫩果作蔬菜,成熟果瓤可生食”。潜意识里总觉得,苦瓜的皮已经够苦了,裹在中心的瓤肯定更苦,所以从未想过要尝一下。谁没事喜欢“自讨苦吃”呢?
苦,为五味之一。蔬菜以苦命名的,罕见。孤绝苦瓜,素来独来独往,烹炒时,只自苦,不染苦于其他菜,被誉为君子菜。检点蔬菜江湖,苦笋勉强算得上苦瓜之友。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性嗜苦笋,并为其作赋,“甘脆惬当,小苦而及成味,温润稹密,多啗而不疾人。盖苦而有味,如忠谏之可活国”,把苦笋比作苦谏之士,忠言逆耳,却是国之“贤士”。如是,苦笋,堪称责任重大。然,食之,未见多苦。苦瓜,则不同。苦瓜之苦,名符其实。
苦瓜,冠以瓜名,实为餐桌之蔬。每年夏季,苦瓜上市时,我都会买许多,切片,晒干,以备不时之需。我患有血液病,炎炎暑日,是疾病高发时节,而苦瓜可作为良伴,让我安然度过了许多个酷暑。
我与苦瓜的缘分,从相厌到相欢,倏忽20多年,却并未吃出新意,仅用蒜瓣加少许醋清炒,或与肉片爆炒。而今年,做厨师的外甥教我一道冰梅苦瓜,将极薄苦瓜片,入冰水浸20分钟,用蜂蜜和冰花酸梅酱拌匀,爽脆酸甜,滋味妙绝。
年少不知世味艰,独贪甜与鲜。直到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尝遍,才懂得,人生不止有甜蜜,还有痛苦,有磨砺。苦尽甘来,不仅是舌尖味蕾的感觉,更是人生的写照。
且不说,余光中先生以白玉苦瓜喻其自况,“一只苦瓜,不再是涩苦,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也不说作家汪曾祺自从被同学以“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整蛊后,开始吃苦瓜,且吃出了“苦瓜文学观”。单说明末清初一画僧,自号苦瓜和尚,餐餐不离苦瓜,甚至还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乘。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中国画一代宗师石涛,从皇室后裔到青灯孤僧,以苦瓜自渡。故国之思,亡国之苦,付之笔墨,隐于丹青。
曾听过一首《苦瓜》歌中唱道:“共你干杯再举箸,突然间相看莞尔,盘中透着那味儿。”经历了一些岁月,方明白沧海桑田后的释然,才领悟苦瓜里的那份孤绝。苦瓜之苦,从未变过,变了的是时间,是已经悄悄爬上鬓角的白发。据说,苦瓜有个别名,叫半生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