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审潘、杨之案,皇上不让动刑,这可难坏了八贤王。寇准说:“王家千岁不必发愁,下官自有主意。”接着,寇准对八王仔细讲明想法,八王听了,顿开茅塞,拍手叫绝不提。
且说潘仁美,自上次过堂,被打得皮开肉绽,臀部上的肉打裂了,坐不下,天天趴着。刚开始,潘仁美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狱中牢头李老好每天伺候他,洗伤换药、送饭送菜。过几天伤见好了,他有了点精神。十五六天没过堂,潘仁美觉得奇怪,他打听牢头李老好:“李头,这几天怎么不过堂呢?”李老好说:“还过啥堂呀!寇老爷把官都丢了,您这案子要完事了。”“什么?”“太师爷,您还不知道?上次寇大人升堂问案,在堂上打了您,西宫娘娘赶到堂上来搭救,那寇准竟敢还手打娘娘,还砸了鸾驾。潘娘娘到金殿告状,皇上龙颜大怒,说,‘寇准,你刚调入京都,就敢打娘娘,过几天还不得打我呀?!这还了得,推出去杀'!后来,八王赵德芳向着寇准,给保本讲情。皇上没法,才饶了寇准。死罪饶了,活罪不兔,将他削职为民,永不听用。第三天,寇准卷起铺盖卷就走了。他这个官,升得容易,丢得也快当,回家给老婆抱孩子去了。”潘仁美一听这话,又惊又喜、又信又疑:“寇准真的被贬出京了?”“那还有假!您想,您是皇上的老丈人,他寇准打您老人家,那不是找死吗?”“噢!原来如此,我再问你,是不是又派别的官员来审此案?”“派是派了,不过,谁也不敢来。”“怎么?”“上次那位天宫大人,因为向着您,被八王爷打死了,这回寇天官向着杨家,叫万岁给擒了,谁还敢来审案呀?皇上一看没人敢来,也就算了。我看过几天,潘娘娘在万岁面前说上几句话,您这案子也就完事了。”潘仁美听了这话,转忧为喜,暗想:那天在大堂上,我亲眼看见女儿素蓉撒开头发、挠破粉面,连哭带喊地走了,寇准当场不审,叫人把我押起来,一直拖到今日,也未审问。看来李老好说的是真话。“老好呀,果真这样,等我出狱之后,不会忘了你。”“太师爷,我就等着听您这句话呢!别的我不想,我不爱当牢头,整天和犯人打交道,没油水,您出狱后把我带走,在您身旁给您端茶倒水、买东道西、跑腿学舌什么的,总叫您称心如意。”“好,好!这几天多亏你侍奉,老夫出去,决不会忘你对我的好处。”
第二天掌灯的时候,李老好提个大食盒进来了。他把门倒带上,乐呵呵地来到潘仁美跟前:“太师爷,给您弄来点好酒、好菜,我陪您喝两蛊。”“哎呀!狱中不许喝酒。”“不许别人喝,还不许您喝?牢狱是谁设的?万岁的。万岁是您姑爷,姑爷还不得听老丈人的?法律管别人,还能管了您?再说,您这案子是被屈含冤。您偌大年岁,遭此大罪,我难过呀!太师爷,这是我孝敬您的,喝两蛊吧!要在平时,我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赶上这么个机会,您就别客气了。”说着,放下食盒,从兜里拿出一根金字蜡烛,点着了,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随手又打开食盒盖,从上层格里端出四盘菜,烧肝尖儿、炸虾仁儿、海参、鱼片儿,又从下层格里拿出酒杯、酒壶,两双筷子。潘仁美一看,菜还热得冒气呢!李老好提壶把盏,满满倒了两杯。潘仁美一个多月没见酒了,一闻酒味,香气扑鼻,觉得头脑都清凉,他直咽唾沫。真馋了,没等让呢,先端起喝了一杯。一叭嗒嘴:“好酒,好酒。”觉得比那玉液琼浆都香。李老好又给他倒上:“太师爷,咱俩干一杯。祝您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免了牢狱之灾。”“好,好!”这一壶酒,李老好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全让潘仁美喝了。然后续上一壶,潘仁美又喝了。
再看潘仁美,脸红脖子粗、舌头根子发硬、眼珠子通红,觉得天旋地转,醉了。平时,潘仁美海量,能喝,今天不同,一来一个多月没喝了,二来喝得太急,又是空肚子,光喝酒没吃菜,另外,这个酒劲太大。喝到最后,他端起酒杯找不着嘴了,全倒进鼻子里。李老好把他搀扶到床上:“太师,您喝多了,歇会儿吧!”“没多,我还能喝两壶。”“对、对,没多,先睡会儿吧!”潘仁美脑袋贴枕头,睡得这个香呀!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潘仁美渴醒了。嗓子眼象冒火一样,想喝水。往地下一看,李老好早走了,蜡烛也着了一半,烛花老长也没人打。他翻身下地找水,一点也没找着。倒下想睡,睡不着了,渴得抓心挠肝的,好生难受。想喊吧,又怕李老好不在,跟别的狱卒说也不方便。好不容易熬到楼鼓打三更,忽然耳朵里呼呼直响:起风了?他睁眼看看,牢房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天陰沉沉的,风越刮越大。忽然,蜡烛“啪“一响,闪个大火花,“突突突“,火苗蹿起了一尺多高。过一会儿,蜡花又小了,象豆粒那么大,蓝火苗,把屋里照得发碜。潘仁美觉得头发根发直,脊梁沟冒凉风,心想:今天这蜡烛犯什么病呢?人说冒蓝火苗闹鬼,不过,老夫不信这一套。
他正合计呢,“嘎叭”一声,“吱阻咀”,大铁门开了。凉风从外边吹进来,风声中央有人的哭声。因屋里灯暗,外边又黑,看不真切,影影绰绰见有一人披头散发、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路过。潘仁美心想:坏了,我陽寿已尽,活见鬼了。
就在这时,外边进来青面猿牙的大小二鬼:大鬼手拿勾魂牌,小鬼手拿狼牙棒,几步蹿到潘洪床前:“好呀潘仁美,找你不到、寻你不着,闹半天在这儿呢!陰间有人把你告下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上前抓住潘仁美的衣领子,往地下一带,把他扔出四五尺远,他趴到地下了。潘仁美挺胖,身子笨,还带着酒劲,伤又刚好,摔得这个重呀!眼睛直冒金星。心说:真有鬼吗?不能!别是那寇准糊弄我。人都说要是死了,脱下肉体才能走。我得看看,我的肉体在不在床上?要在,就是我真魂出窍,叫鬼抓走了,要不在,就是假的。老贼回头往床上一看:“啊!”大吃一惊,只见床上趴着一人,衣服、头发和自己一般无二:原来我真死了。他正合计,小鬼举起狼牙棒,奔潘仁美屁股“啪啪“就是两下子,把他打得昏过去了。他屁股上的棍伤刚刚结痂,这两棒子又给揭痛了。
等他明白过来,正被架着往前跑,跟头把式地出了牢狱大门。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听呼呼的风声。也不知走出多远,前面看见一座城池:灰色的城墙,城门关着,隐约看见城门顶上有字,上写“酆都城“。刚到门口,里边出来一个焦面鬼,问:“干什么的?”“我们奉阎君之命,去带潘仁美归案。”焦面鬼闪道,城门自动开了。潘仁美想:完了,到酆都都城了,这回别想当皇上了。他心里正合计呢,只见大小二鬼“当“就是一棒子:“快走!”把老贼带进城内。
再看酆都城里,天灰蒙蒙的,街道两旁,有做小买卖的,还有来往的行人,但大多数四肢不全。突然,传来铜锣开道之声,迎面来了一乘八抬大轿,轿帘掀着,里面坐一位老人,头戴软相巾,面似古月,一部银须。潘仁美一愣:这个人眼熟,是谁呢?他擦擦眼睛,正想仔细看看,哪知轿走得挺快,往东拐了。潘仁美问二鬼:“二位,刚才坐轿的是谁?”“金刀令公杨继业。”“杨继业他怎么坐上轿了?”“他是个忠良,在陽世三间尽办好事,死后本应成佛做祖,怎奈你潘、杨两家案子尚未弄清!若弄清,他就不在这儿了,就要升天堂了。”潘仁美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又走不远,前边是一片高大房屋,上有副对联。上联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下联配“早报晚报早晚必报”,横批是“正来抓你”。潘仁美当时就傻了:看来我真到阎罗殿了,再也回不去啦!刚到门口,就听院里哭爹喊娘,凄凄惨惨,嚷成一团。往里边一看,这是七十二司,无数小鬼正给犯人动刑,割舌头、剜眼睛、上刀山、下油锅,吓得老贼双目紧闭、不敢观觑。过了七十二司,前边是座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柱。刚到门口,就听里边阁罗升殿了。
“带犯人!”喊声刚落,只听“唏哩哗啦”一阵锁链响,一个个犯人蓬头垢面,从潘仁美身旁走过。进去时,一瘸一拐,出来时,浑身是血。潘仁美正东瞅西瞧,被大小二鬼架着带到殿角。他偷眼往里一看:正当中坐着五殿阎罗,身穿五龙皂罗袍,下身被桌子摇着看不见,面似锅底。身后坐着酆都大帝,怀包玉圭,就好象石头雕刻的一样,纹丝不动。阎罗身边是判官,头戴桃翅乌纱、面似赤火、身穿红袍,怀里抱着生死簿子。牛头、马面站立两厢。无数小鬼排班站立,手举水火棍,令人担惊。又见殿角放着油锅,小鬼正往锅底下添柴禾,油烧开了,油花翻滚。那边有小鬼正推磨。啊呀,太吓人啦!
此时,阎罗正在问案。见桌前跪着一人,看穿的衣服,象个当官的。阎罗高喊:“胆大的赃官,你在陽间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贪赃枉法、巧取豪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老百姓恨不能吃你的肉、剥你的皮,到陰间你还巧言狡辩。来呀!把他叉挑油锅。”“喳!”过来一个大鬼,他头上长角,巨齿猿牙,手握钢叉,一叉就把跪着的那个赃官挑了起来,“啪!”扔进油锅。潘仁美眼看着那个当官的掉进油锅,一个翻花,冒股烟就沉下去了,脑袋不由地“嗡”了一下。又见带来个女子,三十几岁。阎罗问:“刘李氏,你如何和奸夫合谋定计,毒死你丈夫?”“阎罗老爷,我可没害人呀!”“刁妇,还敢嘴硬!拉下去,把她尸首两断。”只见牛头、马面走过来,架起这女人,拉在殿角,靠柱子一站,把身子夹住,两个小鬼把铁锯子往腰上一放,来回拉锯。这女人惨叫一声,鲜血“突突”直往外冒。潘仁美吓坏了,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正在这时,阁君高喊:“带潘仁美!”大小二鬼急忙把潘仁美架了上来,往桌前一扔。“潘仁美,你身为国丈、掌朝太师,又为一国元帅,不思报国,反而上欺君王、下压文武、陷害忠良、勾结辽国。杨继业和杨延嗣己在陰司将你告下,还不从实招来!”潘仁美一想:事关重大,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能说。“阎君,我潘洪身为太师,知书明理,哪敢枉法?他杨家父子有意造反、私通大辽,确为真情。今天他倒打一筢,妄告不实。”“哼!潘洪,陽间容你抵赖,陰间焉容你狡辩?你看那是谁?”阎君用于往后一指,潘仁美回头一看,门外走进一人,象半截黑塔一般,身高过丈、头上高挽发髻,浑身象刺猾一样,钉满雕领箭,血迹斑斑。这人正是杨七郎,他看见潘仁美,高喊:“老贼,还我命来!”说完,照潘仁美冲过去就要动手。老贼吓傻了,阎君喊:“不许无理!把杨延嗣带下去。”七郎走后,阁君又说:“潘仁美,你再看看那边写的什么?”潘仁美扭头一看,见大柱子上写着:“陽世三间,为非作歹皆由你,陰曹地府,古往今来饶过谁!”横写着:“你可来了”阎君又高喊:“潘洪,有招无招?”潘仁美想:在陽世,堂也过了,我都没招,在这儿我也不能招。“无招。”“来呀!把潘仁美叉挑泊锅!”一时间,牛头、马面走来,就要用叉挑。这时,判官连忙拦阻:“慢!”他凑到阎罗跟前,用手指着生死簿子说:“下官查看生死簿,潘仁美陽寿未尽,他还有二十年的洪福。”说得声音不大,老贼可听得真真的,他连忙跪爬到桌前:“大人,我有什么洪福?”判官说:“你还有二十年帝王之位。现在要是死了,太可惜啦!若能招供,送你还陽,若不招供,惹恼了阎君,你可就回不去了。”潘仁美一想:我今年六十三岁,再活二十年,就是八十三,还有帝王之位……他想到这里,忙对阎君说:阎君,我打听一下,我在这陰司说话,陽世三间可曾知道?”“不知道。但,在陽世办的事,陰间可全知晓。”“那好,我招。”潘仁美就把如何害死杨家父子、追杀杨延昭的事,从头至尾,如实地说了一遍。他说完了,判官也写完了,叫牛头、马面递给潘仁美签字划押。潘仁美一看,供词没错,心想:我签不签呢?这要是假的怎么办?有了,我听人讲,陰曹地府使的是钢笔铁砚,我得看看。他拿起笔一看:真的,啊,真是到酆都城了!“回阁君,这个笔我使不来呀!”判官说:“给他换换。”换过了笔,潘仁美按上指纹、脚纹,划上押、签上字。牛头、马面把供词接过去,交给判宫。那判官看了看:“潘仁美,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这是你的供词?”“正是。”“那好。来人呀,掌灯!”“唰”一下,灯光大亮。潘仁美抬头一看,吓得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