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罗成闻母亲呼唤,遂走到里边,深深作揖,就问:“母亲唤孩儿进来,有何吩咐?”老夫人道:“我闻你心上不快,特唤你来问,是为什么事?”罗成道:“母亲,孩儿因秦王起兵,攻打洛陽,那秦王帐下,却有表兄秦叔宝,并程咬金一班朋友,都在那里为将。今日出战,恰遇程咬金。孩儿想起昔日在山东贾柳店拜盟情况,一时之间,不好动手。那程咬金又对孩儿做了些手势,孩儿一时不明白,只得假败回来。谁想单雄信疑心于我,将孩儿噜噜苏苏了一番,为此孩儿闷闷不悦。”老夫人闻喜说道:“我儿呀,做娘的为了你表兄,连你父亲也要拗他的。再没有今番为了单雄信,倒要与表兄为难的道理。况且那边朋友多,这里只有一个单雄信。依我主意,不如归唐吧!”罗成道:“孩儿闻秦王好贤爱士,有人君之度,投唐果是。只是单雄信面上,过意不去。”老夫人道:“这有何难,只是将计就计,瞒他便了。日后遇见他避了开去,不与他交 战,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罗成道:“母亲所言有理!”
到了次日,程咬金又来到城下讨战,尉迟恭照前掠阵。单雄信闻知,即来对罗成说:“罗兄弟,今日该把程咬金拿进城来,方算你与单通是个知心朋友。不可又被他杀败了。若再杀败回来,那时你罗家的名色都无了。说你一个程咬金也战不过,岂不被人取笑么?”罗成听了,又气又恼,只得提槍上马,开了城门,来至阵前。
只见咬金又做出鬼脸,丢了眼色。那罗成又好气,又好笑。只听咬金说道:“罗兄弟,昨日承你盛情让我,今日我有一句好话,对你讲。但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你略略让我三分,我与你战到没人处,细细对你说明。”罗成点头,二人就假意杀起来。战了七八合,咬金虚闪一斧,回马向北落荒而走。罗成随后赶去。尉迟恭道:“程咬金这狗头,今番输了。想他追去,决然无命。俺奉命掠阵,岂可袖手旁观?主公知道,岂不有罪?不免前去帮他一帮。”就纵马往后追来。
再说罗成同程咬金到了一个所在,离洛陽二十里,地名“对虎峪”,并无人家。咬金道:“罗兄弟,我看这里无人来往,正好说话。”罗成道:“有什么话,快快说来。”咬金道:“罗兄弟,你家舅母一向对我说:“我家并无至亲,只有罗成外甥,我欢喜他,但愿他时刻与我叔宝孩儿聚在一处。自从那年来拜我寿,不知为甚把一个青面獠牙的人打了一顿,他就使性走了,使我放心不下。”我想罗兄弟如今与那青面獠牙的人同住,岂不使你舅母之 心不安?况且他做事未必妥当,兄弟何苦与他为伴?”罗成道:“汝言是也!我昨日为你,受了他一肚子的臭气,实是难忍。”咬金道:“既然如此,罗兄弟何不投唐?况且又不负令舅母之 心,得与表兄叔宝时刻相亲,同为一殿之臣,有何不可?你今回去,与令堂太夫人商量,是在洛陽好,还是投唐的好。”罗成道:“何用商量,自是投唐好。但我母亲妻子,在洛陽城内,待我设法送他出城,那时就来归唐,同保秦王便了。我去也!”程咬金道:“我还有一句话对你说。今日我与你在此说了半日,还有尉迟恭在那里掠阵。就是单雄信想必也在城上观看,他不见了我两个,岂不生了疑心?我今与你杀出去,若遇见尉迟恭,须要把他一个辣手段看看,日后使他不敢在我朋友面前放肆。”罗成道:“说得有理!”两个重新杀转来,罗成拖槍败走。咬金在后追来。恰好遇着尉迟恭。尉迟恭哪里晓得底细?心中想道:“他前日卖弄手段,今日待我报仇!”就大叫:“罗成,你前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今日不要走,吃我一槍。”遂把槍刺来。罗成正为单雄信在城上观看,正没有计较解他疑。一见尉迟恭,十分欢喜。又听了咬金一番言语,把槍一隔,就回一槍。尉迟恭连忙招架,罗成又连耍了三四槍。尉迟恭把应不下,指望咬金来帮助,回头一看,不见咬金,手一松,腿上先着了一槍,叫声:“呵唷,不好了!”回马就走。罗成紧紧追来,追到一株大树边,尉迟恭就往大树后要走。被罗成耍的一槍,又正中着。不防树后闪出一员大将,用两根金装锏把槍架住,叫声:“不要动手。”罗成一看,原来是叔宝表兄。秦叔宝进树后,把手一招,罗成点头会意,回马往洛陽去了。原来这大树离城不远,恐怕单雄信看见,故此罗成去了。那徐茂公事先料定,故预先差秦叔宝在此等候。
闲话休讲,那程咬金先来缴令道:“今日大战罗成,被臣一番言语,他已依允,明日准来归顺。”秦王大喜,重赏咬金。随后叔宝同尉迟恭亦来缴令,这话不表。
再说罗成进城,雄信下城相见,叫道:“罗兄弟,今日辛苦了!方才愚兄在城上看战,虽不能生擒程咬金,这尉迟恭被你杀得大败,躲入林内,兄弟正好拿他,为何又放走了?”罗成道:“二哥,那树后因有埋伏,故此回兵。”雄信道:“原来如此,倒是愚兄多疑了。”二人拱手,各回本府。罗成走入内堂,老夫人道:“你今日开兵,遇见何人?”罗成道:“孩儿遇见程咬金。”遂把他言语说了一遍。老夫人道:“儿呵,那程咬金的言语有理,须当从之。”罗成大喜,连夜把家眷送出城外。
次日,罗成来见单雄信道:“单二哥,家母思乡甚切,弟欲送家母前往燕山,然后再来扶助洛陽。故此特来告诉一声,即时就要起身。”雄信道:“呵呀,罗兄弟,你好薄情!愚兄不曾亏负你,只今兵临城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要回燕山?我晓得了,莫非要投唐么?”罗成道:“小弟果回燕山,并不去投唐。”雄信道:“既不投唐,为何如此之速?”罗成道:“家母之 命,不敢有违。”雄信吩咐家将,备酒送行。罗成道:“家母在城外等候,不敢久留。”只吃一杯酒,作别起身。雄信送至城外,罗成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雄信上城观望,见罗成到那株大树边,忽闪出秦叔宝、程咬金,同罗成家眷入唐营去了。雄信见了,心中大怒,大骂罗成:“你这小贼种,早知你今日忘恩,悔不当初在三贤馆中,将你一槊打死,以免今日之患了。小贼种呵!日后若再相逢,我与你势不两立!”说完,忿恨回府不表。
再说秦叔宝、罗成、程咬金到了唐营,把家眷安顿好了,然后来见秦王。秦王出位迎接,罗成跪下叩见秦王,秦王双手扶起。又与徐茂公一班朋友,各各见了礼。吩咐摆宴接风。秦王在上面一桌,众好汉分列两边。饮了些时,尉迟恭暗想:“罗成小小年纪,怎么在马上如此厉害?想必是在马上操练惯的。他的本事,料也有限,待我假做敬酒为由,抓他一把,擒将出来,与众人笑一笑,有何不可?”就满斟一杯,走上前来,叫道:“罗公子,末将敬奉一杯!”双手将杯送来。
罗成道:“多谢将军。”把手接杯,不曾提防,被尉迟恭伸过大手,抓定了勒甲,叫:“过来吧!”往上一举,把罗成举在半空中。众将齐吃一惊,不知何改。罗成道:“黑子,你放了吧!”尉迟恭道:“不放,如今怕你怎么?”罗成道:“真个不放?”尉迟恭道:“真个不放。我看你在阵上八面威风,如今也被俺燥皮一燥皮。何不把前日的手段拿出来使一使?”
罗成道:“待我自放与你们看吧!”遂把两手齐向尉迟恭耳根上一拍,这拳势名为“钟鼓齐鸣”。原是罗家的杀手。尉迟恭着了一下,头一晕,把手一松,扑通一交 ,跌倒在地。罗成将身一纵,跳下地来。众人扶起尉迟恭,大家笑了一回,依旧吃酒,至晚方散。以后尉迟恭再不敢小觑罗成了。
到了次日,是端陽佳节,秦王令众将各回营闲耍一天,明日开兵。众将领命,各自散去。有去吃酒的,也有去下象棋的。独程咬金、秦叔宝、罗成三人到外边游玩,单剩秦王同徐茂公闲坐在营。秦王道:“孤家同军师出营,观看外面风景如何?”茂公道:“领旨。”同秦王走出营来,一路观看,不觉行到一座花园。原来这座花园,名为“御果园”,离洛陽不远,乃王世充起造在此游玩的。只因唐兵在此扎营,故而无人看守。秦王同茂公走进园中,只见那园中奇花异卉,不计其数。中间起造一座假山,八面玲珑,十分精巧。茂公同秦王上了假山观看,望见一座城池,秦王问道:“军师,这个城池,莫非就是洛陽城么?”茂公道:“然也。”
他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画脚的看,不料单雄信恰在城上巡察,望见御果园假山上,立着二人。一个身穿道饱,一个头戴金冠,身穿大红蟒服,坐下银鬃马,料是秦王,心中大喜,即提槊上马出城,吩咐军上快报大将史仁、薛化前来接应,自己先跑到御果园假山下,大叫:“唐童,俺来取你首级!”这一声喊,犹如晴空起个霹雳。秦王、茂公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单雄信。茂公道:“主公快走,难星来了!”忙下假山,雄信赶到,举枣陽槊就打。秦王忙往假山背后就跑。茂公飞奔向前,一把扯住雄信的战袍,大叫道:“单二哥,看小弟薄面,饶了我主公吧!”雄信道:“茂公兄,你说哪里话来?他父杀俺亲兄,大仇未报,日夜在念。今日狭路相逢,怎教俺饶了他?决难从命。”茂公死命把雄信的战袍扯住,叫声:“单二哥,可念贾柳店结义之情,饶俺主公吧!”雄信听了,叫声:“徐勣,俺今日若不念旧情,就把你砍为两段。也罢,今日与你割袍断义了吧。”遂拔出佩剑,将袍袂割断,纵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飞马跑出园门,加鞭纵马,要寻救驾将官。忽见面前澄清涧边有一将,赤身在涧中洗马,却是尉迟恭。他见众人都去闲耍,独自一个,到此涧边,见涧水澄清,遂除下乌金盔,卸下乌金甲,把衣服脱得精光,只留得一条裤子,把马卸了鞍辔,正在涧中洗得高兴,只见军师飞马前来,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难,快快救驾!”尉迟恭闻言,吃了一惊,慌忙走上岸来,一时间心忙意乱,人不及穿甲,马不及披鞍,只得歪带头盔,单鞭上马,同茂公跑到御果园。尉迟恭大叫道:“勿伤我主公!”那雄信追赶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后团 团 走转,又向一株大梅树下躲了进去。雄信一槊打去,却被树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来,那秦王已飞逃出园门,雄信随后追来。
正在危急,忽见尉迟恭赶来,雄信倒吃一惊,大骂:“黑脸贼!今日俺与你拼了命吧。”就把槊打来,尉迟恭举鞭相迎。秦王遇见茂公,先回营去了。这单雄信那里是尉迟恭的对手?战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来,被尉迟恭一把接住,回手一鞭打来,单雄信把槊一放,空手逃走。尉迟恭一手举鞭,一手拿槊,飞马紧紧追来,这唤做”尉迟恭单鞭夺槊”。未知单雄信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