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施公往淮安赴任,这日已至徐州府所属安乐镇。也是一个通衢要道,镇市上店铺林立。只因天已黑暗,施公便命人找了客店。大家进去,自有店小二招呼。施公道:“小二,就在店后腾出一所上房,共计四间。”施公宿在上首一间,施安、施孝、黄天霸、计全、王殿臣、郭起风、关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各人,分别往下。小二送进水来。大家擦了面,用过茶,问小二:“有什么菜?拣那合口的,只管拿来。”小二答应出去,一会,先将酒菜搬进,摆开座位,只是两桌。自施公以下,挨次入座,饮了一回酒。店小二又将饭送进来,大家用饭已毕,陪施公闲话。施公道:“你们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表。到三更时分,忽然施公喊道:“你们快起来,有窃贼咧!我的那件东西,又不见了。”大家惊醒,四面一看,连影都没有。无奈何,只得回房禀告。但见施公拿着一张白纸帖,在灯下观看。口里说道:“上面分明写着:‘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金牌。着黄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吗?难道真是个女子盗去不成吗?若真是女子盗的,这女子可比得当年的红线盗盒了。”大家听着发怔。惟有黄天霸咬牙说道:“既是这帖子上写明,要卑职去取,请大人宽限十日,卑职若取不回来,提头请见。”施公道:“黄贤弟不必尚血气之勇。他若无把握,何敢指明贤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贤弟受其激,是入其圈套矣!”计全道:“据卑职愚见:要去访,须请一人帮助,才得妥当。”施公道:“是那一个呢?”计全道:“离此约有百里,名叫褚家庄。有一人姓褚,名标,从前也是绿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声,早已洗手不做。今年六十多岁,生得精神满足,最为爱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带,无不知他的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办法便了。”说罢,大家仍去歇息。
翌日,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与掌柜的说道:“要寻个热闹处去逛一逛。”掌柜的说道:“此地没有大窑子,只有两家土娼,也不见怎么好。倒是前数日,从海外来了个走马卖艺的女子,约有二十来岁,生得怪体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艺,能在马上飞舞,惯使双刀,还有好几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头,百发百中。在绳上走路,就同飞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着数十斤的东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并不是在他同来人的掌上,是我们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戏,站在那里他随便拉着一人,不论老婆子、小女子——却不拉汉子,叫人伸出手来,他就轻轻跳上,舞起来咧!这托他的人,好象没有个人似的。”施公听说,心内有点明白。又问道:“掌柜的,你可知他姓什名谁?”掌柜的道:“这姓名倒没听说。”施公道:“你知他住在那家店里?”掌柜道:“听说住在西大路陆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们闲话一会子,多给他些钱,不知可做得到吗?”掌柜的正要回答,只见店小二在旁说道:“你老要去叫他,待咱给你老先去问他,可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来。”店小二答应,就出门去了。施公也进上房,便将刚才掌柜的话,说了一遍。大众俱也会意。一会子,店小二回来,向施公说话:“你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陆四房去叫,说是今天带亮走了。”大家听说,说道:“一定是他了。”黄天霸道:“咱们就此赶去,将他擒了来。”李昆道:“黄兄弟,不要心急。他此一去,你知他往那条路走呢?依我说,是计大哥那一着好。”施公到了晚间,将那房饭钱算明,给了店主,一宿无话。
次日大家起身,不过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进城,就行辕住下。府县又递呈了手本,施公即刻传见。府县行过衙参,坐列一旁。施公先问些风俗人情。知府杜家槐一一禀过。施公道:“如贵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学浅,还求大人训示,俾得遵循。”施公听徐州府这一番说话,已知是个好官。又与铜山县杨继曾谈了一会,也觉为人尚属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乐镇,夜间约有三更时分,忽将金牌盗去,还留下一张字帖,自称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贵府平日曾有所闻这女子名号吗?”杜家槐、杨继曾见说此话,站起来告罪道:“此皆卑职等缉捕不力,以致如此。俟卑职等赶紧加差,勒限严缉,按律惩办。”说着就此告辞。诸事已完,黄天霸向施公道:“大人金牌失落,卑职要往褚家庄访那褚标。”施公道:“贤弟一人独去,我却放心不下。不若仍烦计贤弟同去,彼此好有个商议。”黄天霸道:“谨遵大人吩咐。”计全当时答应。施公道:“你们明日再去吧!”两人唯唯听命。计、黄将应带之物收拾妥当,先去安歇。次日一早,带了盘费,各藏兵器,便向施公告辞。
走了三日,到了褚家庄上,但见黄叶半凋,清流徐绕。行去约半里,便是庄屋。只见朝南三座大门,中间大门外站立两个庄丁,在那里闲话。二人上前,问了一声道:“伙计们,你们这里可是褚家庄吗?”庄丁答道:“正是。”黄天霸道:“你家老庄主在家吧?”庄丁道:“在家呢!”黄天霸又道:“烦你进去说一声,说外面有两个人,叫黄天霸、计全,特来拜访,务要相见。”庄丁答应进去,走入偏室,望着褚标说道:“现在门外有两人,一叫黄天霸,一叫计全,特来拜访的。”褚标听说,便命庄丁开了正门。庄丁出来说:“我家老庄主,有请二位相见。”黄、计二人听见,跟着进去,过了院落,但见有个老者,约有六十开外年纪,须发半白,步履雄壮,从厅上走下来。计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赶着走上前说道:“上面敢是褚老英雄吗?”褚标见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气慨,不觉暗暗夸奖。遂道:“二位远来,有失迎迓,尚乞恕罪。”黄天霸、计全亦同声答道:“岂敢!岂敢!”说着已走上阶台。褚标让进客厅,彼此行礼,分宾主坐下,庄丁献了茶。黄天霸、计全道:“晚辈久仰老英雄大名,无由得见,今幸不弃。得见英颜,足为钦慕。然冒昧造府,还求原谅。”褚标道:“岂敢!岂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颓唐,回忆少年,皆成往事。惟闻二少年英雄名世,弃暗投明,上为国家栋梁,下为苍生造福,前程远大,功业昭垂。老夫散闲,望尘莫及,惭愧之至。”黄天霸道:“晚辈无知,过蒙厚奖,实不敢当。虽现在博得一官半职,而绿林强人,与晚辈等不共戴天,欲复仇寻衅。晚辈等又因施大人忠心为国,不敢遇事畏避,故此,皇上愈看重晚辈,晚辈之仇,愈结愈深。甚至以杀兄逼嫂为名,欲将晚辈置之死地。不知恶虎庄之事,亦迫于不得已为之,岂好为此残忍之举?老英雄高才卓识,不知以为然否。”褚标道:“令兄令嫂,同时弃世。依老朽看来,实他二人不识时务,非怪贤弟残忍不仁。”黄天霸复说道:“老英雄明鉴,使晚辈得明心迹,惟恨相见太晚。即蒙知许,以后请以叔侄称呼。”褚标大笑道:“既如此说法,老朽便放肆了。”计全、黄天霸二人齐道:“这是当得呢!”
褚标道:“今二位贤侄到此,是从那里来的呢?”黄天霸道:“小侄实不敢瞒,有一事奉求老叔帮助。前数日行抵安乐镇,大人那块金牌,三更时分被盗去,留下一个纸帖,上写:‘桂兰女子赛云飞盗去金牌”,并指明要小侄去取。小侄当时就要去访,后来大人一再拦阻,复经计大哥在大人前说项:俗知金牌失落何方,桂兰女子究往何处,必得叩问老叔,方可明白。今特奉大人之命,与计大哥竭诚到此,叩求老叔指教,帮助一二。”褚标道:“原来他也要去同贤侄作对,可就难说了。这桂兰女子,老朽是知道的。他本姓张,住海州凤凰岭上,就是凤凰岭张七的女儿。这凤凰岭张七,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他却只生一女,生得极其美貌。可是生性骄傲,跟着他老子学得一身好本领,飞檐走壁,身如轻云。所以自己起个外号,叫作赛云飞,却是名实相符。又惯使袖箭,百步之外,百发百中。若要去捉此人,贤侄可不要恼,却是有些棘手。旁的不说,就是他那住处,就不容易上去。四面埋伏,不知道的践踏埋伏,就要被擒。更兼他父女两个英勇无敌。贤侄一人恐不能料其必胜,就是计贤侄同去也未必能拿到手。”只见黄天霸勃然变色道:“老叔不必见怪,小侄偏要前去,看他怎样厉害。连计大哥也不要同去,只小侄一人独往。若不将父女或拿或杀,我黄天霸誓不为人!”褚标一面听他说,一面见他形色,真是敢作敢为,暗暗称赞,方欲开口,计全一旁说道:“黄兄弟听不了半句话,便要跳起来。褚老叔既认得姓张的,此事便好了。还求褚老叔设个法儿,能够善开交 更好。”褚标道:“曾因一件买卖,我劝张七不要做,他不信,因此恼了。现已好久不来。金牌事必得请个人来,方能了结。”计全道:“老叔所说这个人,姓什名谁?还求指教。”褚标道:“说起这人,大约二位也可知道。此人姓朱,名光祖。”计全道:“就是朱大哥,小侄等也会过的,这就更好了。”说罢,褚标就写了一封书,叫庄丁往请朱光祖,不表。再说计全、黄天霸二人,等褚标去请朱光祖前来。恰好朱光祖忽然而来。欲知朱光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