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怕是那墨块里的妖精!”这是奶奶多年前打趣爷爷的话。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亲友皆知爷爷爱墨成痴,好像只需闻一闻墨香,便会神清气爽。爷爷三分之一的生命是握着粉笔度过的——准确来说,是以宣纸代替黑板,以毛笔代替粉笔。
小时候的我喜欢爬上椅子,伏在巨大的红木桌上,看着爷爷描摹自己心中的人间。朱红、鹅黄、嫩绿……一朵朵明艳的花朵跃然纸上,可我总能在这样一幅奇景中看到一只蝴蝶,那是一只墨色的蝴蝶。“爷爷,您为什么要在花朵间画黑蝴蝶呢?多不协调!”爷爷的笔一顿,宣纸霎时被浸透,墨色层层漾开。爷爷扬了扬嘴角,笑着反问:“没有蝴蝶,哪来那么多鲜花呀?”“怎么不画粉色的?偏要用墨画吗?”爷爷望着我,又像望着更远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说:“墨承载的东西最多,不是吗?”
如今翻看爷爷留下的画,凝眸品味那些用淡墨勾勒的花朵,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中涌出。它虽为桃李,却无花香;它不争不抢,甘愿收敛锋芒。爷爷把心交给了墨,将一生都汇入水墨之中。
爷爷常常自嘲,明明书法技艺不精却仍喜欢写。我可不这么认为,爷爷的字刚健遒劲,提腕运笔间,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毫锋缠绵,当真是百炼钢与绕指柔的完美糅合。这或浓或淡的墨究竟沉淀了多少?不知不觉中,爷爷以墨诲人,润物细无声般为我点染了一个清静的世界。
爷爷与奶奶一度天各一方,长达十几年。在那些年里,爷爷桃李遍天下,却辜负了奶奶;他也曾茫然失措,一颗心无处安放。也是在那时,爷爷重拾笔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念想。后来奶奶故去,爷爷虽未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多么悲痛欲绝,可是从此以后,他的笔下便只剩一种花——桔梗花,那是奶奶生前的最爱,花语是“永恒的爱”。爷爷的桔梗花也是墨色的,墨成了他眼中唯一的色彩。
“此时还是,泪墨书成,未有归鸿。”爷爷亦是那墨,绘就桃李,却负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