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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栾”歌

星河万里
发表于 2022-06-17 01:41

当时光的脚步从炎夏步入秋天的时候,一些树明显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雁翔路上,两排高高大大的栾树,不知何时偷偷裁切下阳光,给绿树冠织出了金灿灿的衣裳,映得街景和树下的行人都亮闪闪的。

鸟雀在黄灿灿的小花间穿梭,呢喃:莫不是大树要送给我们“黄冠”?当它们在芬芳的枝叶间展翅跳跃时,真有金色的小“黄冠”落在鸟雀的翅膀上、额头上。

这小黄花个性。金黄的四枚花瓣,集中长成了半圈。没错,是半圈。第一次从地上捡起栾树花朵时,我以为捡到了半朵花。

栾树的花瓣不像油菜花那样两两对称,平分空间;花瓣也不老实,没有斜向上伸展,而是像瀑布那样垂下,花蕊从另半圈袅袅娜娜伸出来,和下弯的花瓣,构成了一个俊俏的“s”。在花瓣反转处,形成了皱褶似的鳞片。这鳞片可是花朵上的神来之笔,是蜜蜂前来觅食的灯塔。花朵成熟时,鳞片由黄变红,红得恰到好处,像王冠上镶嵌的一圈红宝石,俏色,夺目。

秋天的傍晚,我喜欢在这条路上散步。看栾树在沉寂了春夏两个季节后,突然爆发出的魅力。一阵风儿摇醒了小花的梦,轻轻一旋,便飘洒起细碎的黄花雨,像唐诗,像宋词,像它诗意的英文名字“golden rain tree”(金雨树),一滴一朵,一朵一咏。

相比之下,“栾树”一名就显得晦涩难懂。我曾经在古籍里找寻答案,到现在依然云里雾里,倒是看到了栾树曾经的地位。

春秋《含文嘉》一文提到栾树时,像是给树木论资排辈。“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在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树木也要分出个三教九流。墓中是皇帝还是庶民,看看坟头栽种的树木就知晓了。士大夫的坟头多栽栾树,可见栾树那时待遇不低,属树木里的官僚阶层,普通百姓故去后是无权消受其庇护的。

如今好了,城市里的树木早已回归植物本身。它们被邀请现身街道的树池里,现身广场和绿化带,现身花园小区,是城市的肺,吸尘,吐氧,降噪,增香,和城市里的所有人一起呼吸。树木不用贴上高贵与低贱的标签,不必论资排辈,也不必讨好人类。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怕只有个人的喜好了。

当栾树的小红灯笼亮起来的时候,黄花还在,绿叶依然。一棵树,三种颜色,叶翠,花黄,果红,色彩过渡得法,如一帧帧油画。单看一株栾树,花儿络绎不绝,早开的花已撒落,甚至圆鼓鼓的果子都涨红了脸,新花依然冒出来,你方唱罢我登场,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雁翔路上,栾树用树冠绘制的油画,能炫美两个多月。

和大多数植物对花期的理解不同,栾树的时间观念和集体观念,真让人束手无策——它们从不步调一致地开花和结果。即便是同一条街巷里的栾树,花期相差一两个月也稀松平常。瞧,东家的果实已招摇过市,西家的小黄花才羞涩地探出头来。

当大多数植物挤在春夏喧腾着开花送香时,栾树不动声色,它要把所有积攒的气力,施展在秋季。经过两个季节的沉寂和孕育,栾树在秋天,终于把自己站成了最美的模样。像天赋异禀之人,平日里无用武之地,就静心做平头百姓,一旦有了时势,会突然间成为英雄。之前,他普普通通,是因为还没有到他的花季。

一个“秋”字,拆分为二,一半是绿莹莹的“禾”,另一半是红艳艳的“火”,活脱脱就是绿中摇红的栾树。这半树的“红火”,自是栾树上很快冒出来的蒴果,它们,红灯笼般精致、美艳,甚至有趣。

近距离端详红灯笼,栾树聪慧的小小心思,就充盈在圆乎乎的果囊里。三瓣半透明的果皮,围拢成三棱形的囊泡,有的前端还开着小口,像个鼓满风的小房子。每次走到栾树的泡泡果前,我都忍不住想用手去捏一捏,用嘴巴对着小口吹一吹。栾树将蒴果长得如此“卡哇伊”,大概是想让房间里的种子自带气球吧。或者,是想让果实在成熟开裂后,干燥的果瓣变身滑翔翼,携种子飞得更远。

想起清朝诗人黄肇敏的诗:“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攀折谛观疑断释,始知非叶亦非花。”是的,当栾树的蒴果被秋风染红,恰如红云当头。只一种树,便囊括了秋色。

这座城市里的栾树逐渐多了起来,这里一排,那里一片,秋天上街,不经意间就和温暖喜气的栾树撞个满怀。蓝天白云、高楼大厦映衬下的栾树,美得不可方物,不由得心头欢喜,步子轻快。多姿多彩的身影,柔化了楼房和马路的坚硬,润泽我的眼,滋养我的肺,牵引我的双脚,一步步走近它们。

看到栾树,哪里会生出“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感慨?栾树身上分明写着——“我言秋日胜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