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2 20:16
一篮甜杏一篮暑
前段时间网购了洁尘的书《啤酒与鲈鱼》，书里写到了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其中有一首芥川龙之介的俳句，是他游历汉口时写下：“夕阳残照下，一篮甜杏一篮暑。”
洁尘觉得这首俳句挺妙的，并把它放在了文章的结尾，令人回味不尽。也许正值暑气和草木浓密妖娆的时节，我对这首俳句自然就多了几分喜爱和亲切，每日眼前所见也正是“一篮甜杏一篮暑”的景象。只是我看那夕阳不是残照，而是一种美的力量，牵动着内心诗意的晚霞漫天。
芥川龙之介的中国之行是在1921年的晚春至初夏，到如今，近一个世纪过去了，烟云变幻，民间的气象依旧是民间的：甜丝丝，乐陶陶，闹哄哄，努力地生活着。
入夏以来，每日下班出院门，远远就看见胡同口一个三轮板车，那是卖甜杏和甜瓜的大爷的小阵地，他人晒得黑油油的，手里拿草帽一边当扇子扇风，一边招呼过路的行人：新摘的杏和瓜，倍儿甜，来点解解暑？每走来一个行人，大爷就会热情地招呼一遍，不厌其烦，也不管别人的态度。
买过几回甜杏，也买过几回甜瓜，问大爷，你一天多重复多少遍呀？不用招呼，您就在阴凉地待着多好，远处看着，有人买再过来。他答非所问，做生意嘛，就得笑脸迎人，买不买是人家的事，我要尽责呀。
又问他，您多大岁数了？该享清福了，还出来做小生意呀？他笑呵呵看看西边红彤彤的云霞，先伸出6个手指，又伸出3个，说，六十三了，身体棒着呢，劳作了一辈子，惯了，闲不住。
我也看看漫天的霞光，笑起来。闲不住的话，我晓得其中的深意，自家长辈也常常说起。谁不爱清闲呢？谁总爱干活呢？其实是想做些事情，令自己活得踏实安心。尤其是上岁数的人，在自己能自食其力的情况下，是绝不愿拖累子女的。像晚霞，虽不如朝阳蓬勃，却祥和静美，用温煦的光拂照人间。
前几年，我们住在胡同里，生活气息非常浓厚，热闹极了。上午是卖青菜的，鲜滴滴的自家种的无公害菜，在胡同里叫卖着，声音抑扬顿挫。中午卖鱼虾的，豆腐的，也都来了，胡同里来来回回叫卖着——小鱼小虾。豆腐哦豆腐哦。卖鱼虾的和卖豆腐的，有时候喊到一起了，两个人还会在一起笑，再谦让一会儿。傍晚的时候，卖甜瓜的准会来，卖甜瓜的嗓门响亮，刚喊了两嗓子，这时很多人也都吃了晚饭出来到胡同里乘凉聊天，一三轮车甜瓜转眼就空了。
来胡同里做小买卖的差不多都是光阴里长跑过的人，年轻人多半做不来这些，抹不开面子不说，年轻人也不适合，年轻人应该到更广的天地里去。当提及岁数大了还辛苦劳累时，他们总会笑哈哈的：坐在家里浑身不舒坦，有苦才有甜嘛。
我们现在搬到了小区住，所住的单元楼在最后一排，两三米外就是小区的铁栅栏，铁栅栏外是一条小道，紧邻着小道的是一片拆迁后的荒地，杂乱不堪。一日清晨上班，推开楼道的铁门，明晃晃的太阳光，暑热扑来，我却惊住了。荒地上的青翠穿过铁栅栏直跃入眼前，揉揉眼，仔细看，不知谁在那地上种了玉米、蔬菜，正可劲儿生长呢。一时间，眼前都是朱熹的那句“风月无边，庭草交翠”。
想起年少暑期在老家，田里的庄稼和杂草在最热的那段时间，简直是一天一个样，飞快地生长着。大人们在田里拔草，汗水湿了衣衫，却不恼不急，说热点好，庄稼会长得好，才能有丰收。
正是有苦才有甜，一篮暑收获一篮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