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春晨,我把自己融入林荫道新鲜的空气中。正酣畅地品尝清新,一截枯枝,倏地下坠,在我的眼前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一个弹跳,实实地卧在我的脚前,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看到脚下的这截枯枝,我的心头突然就冒出一句:“枯枝曾有凌云志,不甘堕落育子孙。”不管平仄,不管音韵,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占据了我的思维。
绿叶绵密地发送春的信息,冬日的枯树早早就绽放了新芽,报告生命的存在。这一截枯枝却在春天的氛围里,不管不顾地演绎了秋天的落寞。在某些人的眼里,这离经叛道的行径,肯定有一点不合时宜吧?
我俯下身,捡拾起这段记忆,我分明地感到,它在我的手掌里发出了阵阵温热。在我的柔和的目光里,它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把我的思绪拧得紧了一些,更有力地向远方伸出触须,探寻那逝去的记忆。
思绪里有两鬓斑白的母亲,瘦弱的身躯掮了满满一大背农家肥,精心地侍弄那一畦畦碧绿的菜蔬,为的是让我们一家人能吃上放心菜;每年到杀年猪时,她一定要等到我们一家人都有空回去时,才舍得把辛苦一年喂养的猪杀掉。我总是说:“我们天天都在吃肉,哪会缺肉吃?”母亲摇摇头:“我亲自用自己种的粮食喂的猪,一颗饲料都没喂,你到哪里能轻易买到这种肉?”
思绪里有一头银发的父亲,每次送我离家,无论我是上学,还是外出工作,都要把送我得很远很远,细心了再细心,叮咛了再叮咛,还没走几步呢,我就会接到他的电话,原来他是让我检查一下行李,看看带好应该带的衣服没有,他好马上回家帮我取来。
如今,母亲今年已经83岁,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9个年头了。
一凝神,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我和手掌里的这截枯枝面对面,用我们都能理解的方式,相看两不厌。
我恣意畅想它从前的美好,从一颗饱满的嫩芽,绽放成一条健壮的枝桠,肥嫩的叶片渐渐厚实茁壮,伸出一段倔强,为树干平添一份坚强。
我抬起头来,仰望那一树的绿意,它们正健康地抖擞精神,欢快地迎风而舞。我低下头来,细细打量这截从绿色淹没的树冠中掉下来的枯枝,它已经彻底干枯了,再没有树根为它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再没有浓密的树叶呵护它,甚至连一点水分也没有了。看起来,从它坠落的一刹那,它已经和大树没有一点关联了。
是大树抛弃了它?抑或是它自己断然离开了大树?好像也应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坠落已成事实,离开已是必然。
遥想曾经的这截枯枝,当绿意一点点在它的身体表面隐褪,当养分一丝丝在它的身体内部剥离,那是一种怎样的撕心裂肺的绝望!然而当它从炼狱中走过,在没有一丁点儿的招呼下,慢慢变得干枯,终于落下,成就了一段美丽的必然。我分明地感到,这就是一种枯萎的美,美得让人猝不及防。
在茫然与迷茫的事实中,这些必然已经无法去追究根由了,对这一截普通得没多少人注意的枯枝,还有必要去追究根由吗?
在一般人的眼中,这一截枯枝实在没什么特别,不值得花费过多的时间与精力。但我想,这一截枯枝和我应该是有一定的缘分的,为什么不是别人遇到它?为什么我没遇到别的枯枝?在它下落的时候,恰巧就与我这样不期而遇了,我应该珍惜这种猝不及防的遇见。
我遇枯枝,枯枝遇我,冥冥之中,好像是注定了的。如果我不细心,也不会发现这棵树落下了这一截枯枝;如果我不思索,也不会领略这一截枯枝应该自存的美好。
遥想当初它的努力,为树身遮蔽烈日,为绿叶、花朵输送营养,如今却这样冷冷清清掉落树底,总觉得有些惋惜,有些惆怅。我的目光从这棵树移开,极力搜索前面更多的树,抬眼一望,一棵连着一棵。那些更多的树呢?那些更多的枯枝呢?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我慢慢来到那棵大树下,把这截枯枝轻轻插进树根旁边的泥土里,默默地凝视着它,我想努力把这种感动稍微延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