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送范德孺》中有一句: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青蒿是什么,当然不是野蒿,有可能是茼蒿一类的蔬菜,黄韭是什么,可能是韭菜,也可能是蒜苗。青蒿黄韭试春盘,说明种植的蔬菜已经吃得上了。但我的家乡,春脖子长,春天来的时候,茼蒿韭菜类的蔬菜还没有下来,桌子上摆的都是野菜。
这些野菜有婆婆丁、柳蒿芽、荠荠菜、鸭嘴菜、苦麻菜、灰菜、苋菜、马齿苋等。婆婆丁是春天的第一菜,一般都是洗净,泡水里一段时间,去去苦味,然后蘸酱吃。柳蒿芽、荠荠菜、鸭嘴菜都要打水焯,攥去水分,或是蘸酱吃,或是吊汤喝,或是炖着吃,或是包饺子吃。荠荠菜多用于吊汤或是包饺子,清淡可口。柳蒿芽、鸭嘴菜多用于炖土豆,黄绿相间,吃起来,比炖的肉还要香,既解馋又下饭。至于灰菜、苋菜、马齿苋之类的野菜,人是不太吃的,割回来都是喂猪的。
那些年,春天一到,阳光一照,野菜星星点点地出来了。放学后,我们就把书包往炕上一撇,拿着篮子去挖野菜。东沟的草甸子上是最先绿的地方,所以我们常去那里。那里不仅草多,婆婆丁也多。几个小朋友在一起挖菜的时候,比赛看谁挖的婆婆丁又大又嫩白又深。我们边挖边玩,把快乐的时光洒遍了荒草甸子的角角落落。
柳蒿芽、鸭嘴菜多长在道路两旁,那时的农村基本上没有多少汽车通行,没有尾气,只有牛马穿行在春夏秋冬的晨出和日没,所以道路两旁的野菜是可以食用的。柳蒿芽有红茎和绿茎两种,长得与白蒿没什么太大区别,很多人不认识。白蒿的叶子上有绒毛,而柳蒿芽没有。鸭嘴菜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时候,如同鸭子的嘴巴,故名叫鸭嘴菜。刚刚发芽之时,它们的茎都非常的嫩,用指甲轻轻一掐,就断了,一股绿色的汁液溢出来,染得指甲里外都是。
那时,每个孩子都对自家制的大酱情有独钟。舀一碗大酱,薅几棵发芽葱,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偶尔,母亲也会大方一回,炸上一碗鸡蛋酱,于是一家人吃得更来劲。吃过之后,母亲不免有些后悔:“不炸酱好了,这一炸酱,浪费了鸡蛋不说,还比每天多吃了不少饭,照这样下去,不得吃穷啊!”其实,我知道,母亲说这话时是欣慰的,看到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即便费些粮食,也是高兴的。
所以,童年,春天的味道有些是苦的,但是关于春天的记忆却是甜的。苦的是野菜的味道,甜的却是那些采摘野菜的快乐,是那些生吃野菜的自得,是那些兜转岁月里手心手背与大地相触、舌尖和胃与本心相守的温暖。